啞巴蹚著月又去了小河邊。這一次不是埋掉做壞了的布鞋，當然也不會再有傻子從土里摳出這布鞋。天曉得，傻子穿上布鞋咋就那么合適呢？傻子一高興，還給啞巴摘了一串野葡萄呢。
　　 啞巴是來割豬草的。她望著河水，胳膊舉向天空，哇呀呀再放平，放平轉個圈才蹲下來割豬草。
　　 哇呀呀，鐮刀下去，草稞里軟鼓囊囊？而且還有粘糊糊水樣的東西濺到她臉上。伸手一摸竟是蛤蟆，一溜一溜的，它們堆著、摞著，在昏昏暗暗的月下，酷似一條繩索勒住了這條小河。啞巴哇呀呀地轟，哇呀呀地趕，蛤蟆一動不動。啞巴著急，想起了婆婆的煙袋鍋。
　　 前幾年，啞巴做錯了事，或者不知道這事怎么做，婆婆就用大煙袋敲打她的腦袋，也就三五下，啞巴這心也就變靈了，手也變巧了，在這一天的時間里，她的飯也做不咸了，豬也喂不撐了，婆婆一抹嘴就知道是要喝水了。
　　 啞巴喜歡這煙袋。婆婆沒了，煙袋桿也丟了，煙袋鍋她就時時帶在身上，萬一有個為難著窄的事能用上。
　　 為了這堆蛤蟆，她找來一根木棍兒往煙袋鍋上一按，擰了擰，緊了緊就敲打起自己的腦袋來。也就三五下，她果然聰明起來，她想到地震，婆婆說過的一個很大很大的地震。
　　 啞巴趕緊跑進村子，挨家挨戶地敲門。
　　 “誰呀？這半夜三更的。”
　　 哇呀呀，哇呀呀。
　　 “哦，是啞巴，又犯病了。別理她！”
　　 哇呀呀，哇呀呀。
　　 “干什么你？快去快去！”
　　 哇呀呀，村里的燈亮了，亮了又滅了，有的根本就沒亮。啞巴恨自己，恨自己總是做不好事情，她蹲下起來，起來蹲下，然后又把胳膊舉向天空，但這次還沒放平。她忽然想起了剛才那個木棍兒煙袋，于是不管后腦勺還是奔兒頭猛敲……
　　 這一次她想起了傻子，想起傻子穿上她扔的鞋后嘿嘿傻笑，也想起他那串甜甜的野葡萄。她嗖一下子跑去大隊部，敲開了倉庫的大門。傻子是護秋的，晚上就睡在潮濕的地鋪上。
　　 哇呀呀。
　　 嘿嘿嘿。
　　 啞巴指指天指指地，比劃著房倒屋塌地裂返水。這一刻，月亮早就逃得沒影兒，黑云彩滾著巨球一個勁兒往下壓。當一道火光扯開天地時，傻子驚得也不傻了，他打開喇叭高聲喊：“大伙快起來快起來，天塌了地陷了，快起來快起來……”
　　 很快，一個兩個、三家五家的人都跑出屋子，他們坐在高崗上，愣愣地看著房子晃蕩，看著豬和牛竄出圈來不斷哭嚎，四下奔逃……
　　 不知過了多久，人們在斷壁殘垣上壘起灶臺生了火，葦席一搭就有了房子。后來，人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啞巴和傻子，有人猜，或許他們又去了小河邊吧？
　　 哇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