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寂靜的鄉(xiāng)村(系列之二)
(二)
牛與人
牛的一生與苦難相連的,也是與人相連的,更是與土地相連的。
牛對黎明前的曙光,有比人更深的感受,當(dāng)曙光來臨的時候,它會把草料從胃里倒嚼出來,進(jìn)行最后的咀嚼消化,讓一些營養(yǎng)轉(zhuǎn)化成體力,然后托起犁鏵,把已經(jīng)蘇醒的土地翻卷成希望的花朵。
牛干活的時候是不會想事情的,卯足了力量把犁鏵奮力向前拉,每一寸土地都留下它沉重的足跡。而翻起的土花里,不久的將來就會鋪滿綠色的植物。
所以說,對春天來講,牛也是有話語權(quán)的,每當(dāng)它犁完一隴地的時候,總會昂起頭,朝著遠(yuǎn)方哞哞的叫上幾聲。
牛最好的伙伴,就是它的主人,很少有人看到犁地的牛會真正挨鞭子的,那有時你聽到啪的一聲響,別以為是打在了牛身上,那是鞭子揚向了天空。
牛懂得主人鞭子的信息,聽得懂從主人嘴里喊出來的口令。當(dāng)然,它們的默契是需要時間來磨合的。
我很擔(dān)心套在牛脖子上的那根像弓一樣的木頭不會勒進(jìn)牛肉里去了,也擔(dān)心它用力犁地的時候會勒斷它那突起的骨頭。
牛犢子最快樂最幸福的時期就是在哺乳期。它們的幸福感結(jié)束的要比人類早。我經(jīng)常聽到媽媽訓(xùn)斥我,都四五歲了,掃個地都掃不干凈,那牛三歲都上地干活了。
我常常看到牛犢跟到牛媽媽的旁邊上地里干活,土地很遼闊,遼闊得望不到盡頭。走過幾個來回,牛犢也許累了,也會與狗和我們一起留在地頭。
很多農(nóng)村的孩子都有爬地頭的經(jīng)歷,春播時節(jié),大人們忙著播種,無暇照顧小孩子就把他們帶到地頭上,放上一條老狗,就與村姨及父輩們一起播種,開始還能看到他們晃動的身影,轉(zhuǎn)眼,他們的身影就被土地淹沒了。
初春,我們還穿著棉襖棉褲,與我一起被媽媽遺棄在地頭上的是鄰居三姨家小我一歲的小弟,在媽媽和三姨的一聲照顧好弟弟嘴中,我知道因了他褲襠里的東西,可以站著撒尿,大人們才更加寵愛他。
我與弟弟的游戲,無非就是抓土玩,弟弟更會玩,每次撒完尿都會用手抓,這樣抓起來的土很柔很有粘性,一攥會形成泥蛋,開始我還能找個小棒掘土,后來也就用手和起泥來。
等媽媽干完活一氣活回來,我們都成了泥猴子,或者就睡在了地頭上,而那個小牛犢,也會依偎在老狗的身邊,睜大眼睛看著遠(yuǎn)方媽媽勞作的身影!
歲月流逝,幾十年過去,我早已像云一樣到處漂泊,而小弟也早己成為一位衰老的農(nóng)民用他的滄桑在捍衛(wèi)著這片不老的土地。那些辛勞的牛,早已化作塵埃,變成喂養(yǎng)土地的肥料,它們的后代正在被圈養(yǎng),而后就會成為城里人的餐桌上的美味。
(三)
春耕大忙,我發(fā)現(xiàn)牛的生活水平似乎高于以往,常常看到父親把家里的玉米面拿去喂牛,你可知道,在七十年代初,家里米缸的米都不是充足,很多人家,最后都是用野菜來做補充主糧的。
清晨父親的身影總是最先出現(xiàn)在牛棚里,但是他并不急著喂牛,而是牽著牛到村頭走上一圈,初春路邊是沒有野草可食的,他們就這樣漫悠悠地走上一圈,像是在視察什么似的。
父親是不怕臭的,牛圈里的糞每天都要清理,父親把牛糞收拾起來堆成很大的堆,初冬時我看到那糞堆里突然冒出很多煙來,問了才知道那叫酵糞,發(fā)酵過的牛糞是最好的肥料,也就是有機(jī)肥。收拾干凈了,父親才把牛拴在槽桿上,他用簸箕裝滿谷草倒入牛槽里,再把玉米面撒在上面,攪拌均勻。看著牛一口一囗嚼著草料,很香的樣子。
我問父親,草那么干會不會扎牛的嘴,它的胃能消化嗎,不疼嗎?父親說,傻孩子,不會扎嘴,但它胃會疼,如果得了胃病,就麻煩了。
說著,父親用棒子在牛槽子里攪拌幾下,從槽子里撿出很多谷梗子放在簸箕里,他說這些可以拿回去燒火的,又用棒子重新攪拌均勻,好像是把沉在槽底的玉米面又重新攪拌在草上,生怕被遺漏在槽底。我感覺父親還是不太懂得牛的,牛舌頭長得一伸都能舔到牛鼻子上面去,槽底部的玉米面幾下就會舔光。父親喜歡牛遠(yuǎn)遠(yuǎn)高于喜歡我,對于我的成長,在我的記憶里,從來沒得到過他的關(guān)懷,也沒聽他問過我冷暖。對于牛,就不同了,他不只是從我們嘴里搶糧食去喂牛,而且還喂活了無數(shù)的小鳥,那些家雀整天蹲在牛槽里刨食,那些槽子里陳年遺落的稗谷及玉米面,把這些小鳥喂得圓滾滾灰不溜秋的。父親沒給我洗過澡,不是因為女孩子,也沒見過給哥哥洗,但是卻經(jīng)常看到他牽著牛去到大水泡子里給牛洗,一下一下用刷子刷著牛毛,把牛刷得油光锃亮,那牛也是很享受的樣子,溫順得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