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705班教室里非常安靜，同學們課桌上碼著一摞摞的書，每個學生都在埋頭做作業(yè)，連交頭接耳的人也沒有，做得出來的人在沙沙寫著，暫時做不出來的人在咬著筆筒沉思。
　　 這時候，班主任劉老師走了進來，她往講臺上一站，實在是因為太袖珍，影響不大，全班沒一個人注意到教室里進來了一個人。劉老師拿眼光掃視了一圈班上，她只看到了隱藏在書堆后的一叢叢頭發(fā)，看不見一張張整臉，更看不見誰的眼睛。
　　 劉老師只好咳嗽了一聲，大家這才停了下來，從書林中把頭抬起來，一眼就看見班主任劉老師站在講臺上。
　　 劉老師把一雙手撐在講桌邊沿上，腳后跟蹬起來，然后說：“同學們，還有三個月時間就要高考了，今年很特殊，遇到了新冠肺炎這個該死的東西，我們推遲了開學時間，推遲了多少天呢？整整四十天！我們的高考也推遲了，卻只推遲了一個月。大家算一算，時間差是多少？整整10天?。∫簿褪钦f，我們備戰(zhàn)高考的時間整整少了10天！”
　　 “出卷的老師會可憐我們嗎，會因為高考時間縮短了而減輕試題難度嗎？別有幻想了，他們不會發(fā)慈悲心的，他們要顯示自己的學識淵博，他們要顯示自己的刁鉆古怪，他們手握殺豬刀，信奉著殺得豬叫就是屠戶這信條，他們只要以題目打倒了你們，才會顯示出他們比你們技高一籌。他們會出一些模棱兩可似是而非的ABCD答案讓你去選擇其中正確的答案，至于正確的答案是一個還是幾個，他們不說，就要你去判斷。他們這樣做，就是想吸干你的腦髓?！?br />　　 “時間是這樣的緊，題目是這樣的難，我們有么子辦法？同學們啦，我們沒捷徑啊，自古華山一條路，那就是拼時間，拼腦子。把時間用足，把腦子用足。大家知道，一周七天，學校上課六天，還有一天時間干什么呢？你們別以為這一天時間是給你洗頭發(fā)洗澡的，是給你逛街購物的，是給你玩手機打游戲的。為了讓你們把時間用足，把腦子用足，社會上的培訓機構(gòu)雨后春筍般拱出了地面，我們高三老師比你們還忙，他們還要在這僅有的一天休息時間里去補課。不錯，我們教育局反對補課，我們學校也反對補課，紅頭文件都掛在那里，正義的力量在他們一邊?？墒?，大家想想，既然允許培訓機構(gòu)存在，那肯定就會有人去補課，03班04班的學生去補課了，06班07班的同學去補課了，我們05班安于泰山行不行？那肯定是不行的?！?br />　　 “我多次和大家說過，去年，我們1605班40名學生，有35名考取了一本。今年，我們還是40名同學，將來如何呢，是比去年好還是比去年差，這全在于你們啊。你們千萬千萬別以為是在為老師讀書，是在為父母親讀書，你們考取了好大學，那是為你們自己好啊，將來有碗飯吃，否則，你們只能吃屎！”
　　 劉老師最后一句話就把一班人逗笑了，教室里哄的一聲熱鬧起來。
　　
　　 二
　　 書文和雅亦是一對龍鳳胎，都在劉老師班里讀書，劉老師訓話那天是周六，放晚學后，姐弟兩一起回到了家里。
　　 書文把書包一放就說：“媽媽，我明天要去補課。”
　　 他們的媽媽叫吳果，吳果一聽兒子說要補課，腦殼就是木的。按理說，兒子積極讀書是好事，她卻是高興不起來。
　　 雅亦也跟著說：“媽媽，我明天也要去補課?！?br />　　 “怎么都要補課呢？不補不行嗎？不去補課天就要塌下來是不是？教育局不是有文件嗎，你們學校不是有規(guī)定嗎？文件和規(guī)定又不是屁，怎么就沒人聽呢？”吳果提出一連串問題，書文和雅亦二人站在那里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們不知道媽媽在發(fā)什么神經(jīng)。
　　 吳果還想說什么，看見兩個兒女不知所措的樣子，就忍住沒說了，吩咐他們擺桌子準備吃飯。
　　 這時候，書文的父親陳國富進門了，他一邊走路一邊看手機，一個圓鼓鼓肚子撞在魚缸上，里面的幾條金魚驚得一甩尾巴游走了。
　　 吃飯的時候，書文又將要補課的要求說了一遍，沒人做聲，書文就喊了一聲“爸爸”，陳國富抬頭說：“做么呀，不好好吃飯?！?br />　　 “我和姐姐明天要去補課，媽媽沒答應，你說一下?！?br />　　 “找你媽媽，”陳國富夾了塊肉放進嘴巴里嚼著，一點也不關(guān)心孩子們的事情。
　　 書文和雅亦便把眼睛看著媽媽。
　　 吳果用筷子敲著碗說：“你們二人好好算算，從小學三年級起，你們就開始補課，補了十年課，你們說說，有多大的作用？”
　　 書文說：“說實話，作用雖不大，但還是有一點點?！?br />　　 “一點點是多大呢，比如100分的試卷，大約占到幾分？”
　　 “0.5分到1分吧?！?br />　　 “孩子們哪，這點差別幾乎可以略去不計啊，你們在課堂上努把力不就可以多得幾分嗎？干嘛要去補課呢？你們算算，一年的補課費，少算點一萬元錢，10年就是10萬元錢，你們二人加起來是不是花了我20萬元錢去補課？”
　　 吳果這么一算，書文和雅亦都把舌頭伸出來，表示大大的驚訝。
　　 書文說：“媽媽，你說的不錯，可是，別人都在補課，我們要是不去，就會落后于人，高考的時候，就會被人擠下去的。”
　　 吳果說：“你的成績在班里是第幾名？”
　　 “穩(wěn)3向2，還算好吧。”
　　 “你姐姐呢？總不會是末尾吧？”
　　 雅亦搶著說：“我是穩(wěn)9進8，力爭進5。”
　　 “你們都可以不去補課，在家好好復習就夠了。媽媽替你們算筆賬，補一節(jié)課150元錢，一天3節(jié)課，450元，兩個人就是900元錢，一個月3600元，還有三個月書讀，你們加一起還需要10800元補課費，你們想想，值嗎？”
　　 書文說：“媽媽，我不想去普通班補課，我想?yún)⒓右粚σ坏难a課?！?br />　　 吳果從桌子上跳了起來，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她說：“書文你是不是瘋了啊，一對一補課在長沙是1000元一節(jié)課，在我們這里起碼是800元一節(jié)課，你一個人一天就要交2400元補課費?！?br />　　 “媽媽你怎么這小氣啊，一對一補課，班里5名之外的同學還找不到老師呢，你看我多爭氣！”
　　 吳果沒好氣地說：“我看你多敗家！”
　　
　　 三
　　 晚上，書文姐弟在自己的房間里做作業(yè)，家里電視也沒開，陳國富在臥室里玩手機，他在打游戲，吳果則不同，她就是一架做事的機器，家務事無休無止，做完了這件，那件事又會來到你眼前。
　　 這時，吳果打開本子在記賬，今天買菜用去了多少錢，交通用去了多少錢，人情用去了多少錢，數(shù)字一筆筆從她的腦子里浮現(xiàn)出來，通過她的手記載于本子上，本子就擺在梳妝臺上，這不是秘密，家庭里的人，誰要是想看，隨時可以翻看。
　　 合上本子的時候，吳果嘟囔了一句：“今天用去了262元？我們一天里有幾個262元??？”
　　 沒人回答吳果，吳果就喊著陳國富名字說：“國富，我在問你，我們一天有幾個262元？”
　　 “你在問我呀，兩個不足，一個有多。”
　　 “我嫁給你都20多年了，老是想一個問題，你父親為什么給你取這么個名字啊，國富，國富，為什么不是家富呢，我為什么要掐指計算我們家每一分錢的用項呢？”
　　 “這我不知道，反正我不用一分錢的，我的工資都是你管著，我不知道家里有錢沒錢，我也不知道你為什么要掐指計算家里的用項?！?br />　　 “國富還是你來管錢吧。”
　　 “我不管，我做不了這事，我這人太蠢了?！?br />　　 “你看我們兩人都是70后，我懷疑已經(jīng)落伍了。我們那時候讀書呢，自己去上學，放學了自己回家來，從來就沒補過課，沒聽說過補課費這個詞語，我們還不是一樣的考大學讀大學。我們?yōu)槭裁匆龉珓諉T呢，做了公務員就不能去賺別的錢了，一天到晚守著一點死工資過日子，做個人情送200元錢還不能去吃飯。”
　　 吳果在抱怨，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陳國富帶著耳機，他不想外界的聲音影響他打游戲。
　　 睡到子夜后一點半，吳果的手機響了，一看電話是婆婆打過來的，她說陳國富父親的病又犯了，叫兒子過去看看。
　　 吳果叫醒了陳國富，把事情復述一遍，陳國富就說：“隨他去吧，我娘老子總是搞得險的，她不累死我們不放手的。”
　　 吳果在穿衣服穿鞋，準備要去，一邊穿一邊說：“你要是不去，就會變成我的不是啦，將來有么閃失，罪過就是我一個人的?！?br />　　 陳國富仔細一想，吳果說得還真在理，就起來穿衣服。
　　 開著車來到楊樹灣，陳國富父母親就住在這里，這是個小套房，60幾平米，很古老的那一種住宅，他們沒有退休工資，以前買了養(yǎng)老保險，這時候二人合起來可以拿3000元一月的樣子，過生活沒問題，問題就是陳國富父親總喜歡生病，平時要吃點藥，危急時就要去醫(yī)院了，這些開支就加在吳果他們肩上了。
　　 其實，今天晚上，又是虛驚一場，吳果他們趕來時，陳父又沉沉睡著了，他們撩開蚊帳看一眼就走了。
　　
　　 四
　　 書文和雅亦很早就起床了，他們背著書包雙雙站在父母親臥室門外，吳果打開門一看，就問：“今天不是周日嗎，為什么不多睡一會兒？起得這早？”
　　 書文說：“我們今天去補課，再睡就會遲到的?！?br />　　 “你們還是要去補課呀，就不會替媽媽想一想呀？”
　　 “我和姐姐都在替媽媽著想，別人家的孩子都是媽媽趕去補課的，我們是自己自覺去的，沒要媽媽淘神?！?br />　　 吳果從荷包里搜出300元錢交給雅亦說：“好吧，快去快回，媽媽給你們做好吃的?！?br />　　 雅亦說：“媽媽，這點錢少了，要三個300元，還要早點費，交通費，一起要1000元錢?！?br />　　 吳果只好回房再去拿700元錢交給雅亦，一邊給錢一邊說：“我不知道這1000元錢是買來1分還是0.5分?！?br />　　 雅亦給媽媽做了個鬼臉，拉著弟弟就跑了。
　　 來到一個叫聰敏的培訓機構(gòu)，姐弟兩要進的教室是二樓第一個教室，這時候，教室里兩張門一張關(guān)著，一張打開了，一個老師模樣的人卡在門邊收錢，交150元錢就進去一個，收滿40個人為止。雅亦姐弟來得早，他們交了300元錢就進去了，坐到了前面的好位子。
　　 他們學校畢業(yè)班老師周日全在這里上課，上一節(jié)課1500元錢，你如果一天在這里上了三節(jié)課，那就可得4500元，沒誰不愿意來的。
　　 補課的數(shù)學老師姓魏，他一上來并不講數(shù)學，而是講為什么要補課，他說：“同學們，我也反對補課，但是，別人都在補，我們不補行嗎？有人罵我們老師喪盡天良，說重點不在課堂上講，而在補課的時候講，這能怪我們嗎？我們數(shù)學內(nèi)容太多了太難了，課堂上講不完的，另一個，如果把重點放在課堂上講了，你們還誰來補課？所以，這就是個兩難選擇?！?br />　　 “學數(shù)學有奧妙嗎？沒一點奧妙，就是要多做題。數(shù)學方面哪個內(nèi)容難，哪個容易一些呢？其實，每一塊都有難處。代數(shù)里不等式+數(shù)列就是最變態(tài)的壓軸題。平面解析幾何就是幾何題里面最變態(tài)的內(nèi)容。立體幾何是最難的，如果你的空間思維好那還好說，如果不好，就空間向量看著辦吧。排列組合是最需要你數(shù)學實力的，天津的高考試卷，排列組合可以考得你吐血?！?br />　　 這時候，書文在舉手了，他要發(fā)言。
　　 魏老師說：“陳書文你有么話說？”
　　 書文站起來說：“魏老師您是不是可以開始上課了？”
　　 魏老師略一沉思，就說：“我宣布一條紀律，今后凡屬是我的課，一律不準提問，課堂里除了我的聲音，不許有任何人的聲音，誰違反規(guī)定，就把他趕出教室。”
　　 書文把舌頭都伸出來了，幸好他的發(fā)言在紀律宣布之前。
　　
　　 五
　　 文書姐弟出門后，吳果也出門了，她來醫(yī)院做護工。
　　 做一天護工150元錢，由病人支付，150元錢她只能得到130元錢，還有20元錢要交給護士站，她不知道這是么道理，但是，這是規(guī)定，她只能照著辦。
　　 護士長姓曹，40多歲，年紀和吳果一般大，她和吳果已經(jīng)很熟了。這天，她看見吳果的臉上很陰憂，就問她嘛事影響了情緒，吳果說：“還能嘛事，錢唄。一說到錢，我的腦殼就是木的。”
　　 曹護士長說：“你還叫苦呀，夫妻雙雙公務員，一個月拿一萬二三千元錢，你還要哭窮，我們死都死不贏。”
　　 吳果不和曹護士長講錢，直接問她今天的護理任務。
　　 曹護士長說：“你不能把情緒帶到工作中來啊，今天有個20床病人沒陪護，你去護理一天。”
　　 20床病人是個女的，接近40歲樣子，比吳果小一點，她一只腳骨折了，現(xiàn)在綁著鋼板躺在床上。
　　 吳果走過來，看了看病人的面容，只見她長相姣好，花容月貌一般。吳果關(guān)切地說：“怎么啦，摔跤啦，不小心呀？”
　　 病人沒接話，把臉別向一邊，把眼睛也閉上了。
　　 吳果繼續(xù)說：“人啊，千萬別害病，醫(yī)院是吞錢的機器不說，自己難得受痛，像你樣，走不得路，行不得方便，多不好?！?br />　　 病人把腦殼擺正說：“我不是你的學生，你是來護理我的，不是來教訓我的，啰嗦什么呀！”
　　 吳果一想也對，就不說話了，沉默了一會兒，就問病人是不是要擦抹一下?lián)Q個衣服什么的，病人說：“給我擦擦下面，我要換褲衩，換襪子，然后你給我洗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