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藥緣(散文)
人生苦短。奔忙四十載,恍然回顧,同行者誰?藥也!離不開、甩不掉,日夜相伴、如影隨行。我努力掙脫它的束縛,它卻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將我牢牢控制在手心,若說有緣,也是孽緣。
同樣是過日子,別人游山玩水,瀟灑地賺,痛快地花;我三災(zāi)五難,游山腰無力,玩水腿抽筋,干啥啥不行,吃啥啥都剩。同樣是吃,別人吃著煎炒烹炸涮,我吃的是丸散膏丹片。別人吃煎炒烹炸涮是為了健康、營養(yǎng),為了享受快樂,提升生活品質(zhì),我吃丸散膏丹片只有一個原因——保命。
曾幾何時,我也是個健康無憂的女子,不曾為身體著過半分急。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離不開藥的呢?或許是女兒出生后的第一次通乳,抑或更早前的一次小手術(shù),說不清,反正斷斷續(xù)續(xù)吃過來,已近二十年。用姐夫的話說,我一個人能養(yǎng)活一個小藥店了。
記得初中時在學(xué)校住宿,冬天洗了頭發(fā),總喜歡站到外面去梳。東北冬天的室外溫度要零下三十度左右,濕著頭發(fā)出去,不過半分鐘,頭發(fā)就會凍得硬梆梆的。用梳子把冰碴一層一層梳下來,頭發(fā)比夏天時干得還快。如今,想到那個溫度,心上就哆嗦,別提濕著頭發(fā)出去了。那時候精氣是鮮活的,血液是奔涌的,就連寒冷的冬天,也是熱氣騰騰的,因為火力旺啊。
體弱多年,若說病在何處,還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西醫(yī)血液、彩超的各項指標(biāo)都在正常范圍內(nèi),無一偏離。若說無病,又時常心慌氣短,頭暈?zāi)垦?,這就是所謂的“大病不犯,小病不斷”吧。究其根源,就是生活習(xí)慣不好,經(jīng)常熬夜,不肯好好吃飯,終導(dǎo)致肝郁腎弱,氣血兩傷。
病了就要吃藥,花花綠綠的沖劑、含片、膠囊,內(nèi)服的、外用的,分門別類地在藥箱中占據(jù)獨一無二的位置,一個個擦拳磨掌、躍躍欲試,就等著我“翻牌子”。準(zhǔn)確地說,是等著翻我的牌子。在病痛面前,它們是王者、是主宰,我才是奴才,是它們砧板上的一塊槽頭肉。
許是上半年陪女兒高考,夜夜晚睡傷了身;許是前陣子老公生病住院,我上了火;許是今年教小班,開學(xué)初太累,一個月未曾回家午睡;許是這些原因的共同作用,我又把自己變成了一塊槽頭肉,任病痛宰割。
積累許久的病象一旦爆發(fā),便如潮水決堤,勢不可擋。我被擊垮,迅速萎靡下去,一周時間,瘦了兩三斤。兩三斤于胖人來說,不過九牛一毛,于我這個瘦子來說,卻重于泰山。
本來就脾虛胃弱,病后飯量更是少得可憐。那天餓極了,才喝了25克的奶粉,再多一口胃都受不了,嬰兒一般的食量。頭昏腦漲,腿有千鈞重,每走一步都要用盡全力。那種虛弱的感覺無法形容,沒有切身體驗的人亦無法感知,感同身受本就句客套話,除了親人幾個、知己二三,誰愿意替你感受這些呢?那天跟一體弱多病的朋友說起,她說她知道那種感覺,突然就眼眶微濕。沒有半點矯情,理解本就是奢侈品,一句懂得足以讓人涕零。
去看醫(yī)生,醫(yī)生說我已虛到極點,病癥太多,無法兼顧,只能一項一項地調(diào)理。我試探著問醫(yī)生,大概要吃多久的藥。醫(yī)生說:“別人都是按周計算,你要按月算了。”
藥氣氤氳,從口鼻到腸胃,甚至頭發(fā)根又一次被藥味占領(lǐng)。古人喜歡茶香、花香、酒香、書香、胭脂香,電視劇《王貴與安娜》里,嬌氣的城里姑娘安娜在鄉(xiāng)村住久了,會發(fā)自內(nèi)心地覺得“糞香”,卻從未聽人說過藥香。藥哪里有香氣呢?即便是價值連城的藥,也還是苦的。比如現(xiàn)在,廚房里同時熬著雞湯和中藥,中藥的苦味彌漫各個房間,雞湯的鮮味卻全然不聞,被藥味掩了個干凈。
長期生病,讓我對中藥產(chǎn)生了興趣,總喜歡對照自己的藥方,熟悉每一味藥的藥性。二十年下來,病沒養(yǎng)好,倒是認識了不少藥材,常規(guī)中藥的功效基本知道,還學(xué)了不少相關(guān)知識。比如夜交藤就是首烏藤,也就是魯迅先生筆下“吃了可以成仙的”何首烏的藤莖。比如冬蟲夏草不過是真菌孢子吸收了蛾子幼蟲形成的蟲與真菌的結(jié)合體,功效也沒有傳言那般神奇。有了這些知識做佐料,藥似乎也不那么討厭了。
不得不說,有些中藥顏值很高的。紅參是藥中美女,有著瑪瑙的顏色,沒完全曬干的紅參顏色更佳,一片片切開來,晶瑩剔透,煞是好看。佛手則是藥中的可愛擔(dān)當(dāng),一枚枚細軟的切片,就像嬰兒肥嘟嘟的手掌。煎藥時,“手掌”完全攤開,藏住下面的細碎草藥,倒像是在躲貓貓,讓人不忍把它撥開。麥冬像一根白生生的袖珍蘿卜,雖不多汁,卻也肥嫩。我第一次見到,就很喜歡,從藥堆中拿了一根輕咬一口,哏嚶嚶的,還有微微的甜味,這讓它在藥中顯得與眾不同。當(dāng)然,中藥也不全然苦澀,若一副中藥里幸運加了五味子或山楂,厚重的酸味便遮了一碗藥湯的三分苦氣,喝藥時緊皺的眉頭也能舒緩些。
多年與病為伴,急不得氣不得,倒養(yǎng)成了一副好心態(tài)。我本不是喜歡生事的人,名利再重,也是身外之物;世事繁雜,與我相關(guān)的人就那么幾個,簡簡單單最好不過。
然,生病總要麻煩人,在單位麻煩同事,在家里麻煩老公。婆婆這陣子腰痛難忍,每天要去醫(yī)院針灸按摩。老公給我做好飯,就要急匆匆領(lǐng)婆婆去醫(yī)院,按摩結(jié)束后,又要匆匆趕回來,給我熬補湯熬藥??粗瞎@鄣臉幼?,即心疼又內(nèi)疚,于心不忍又無可奈何。
吃了半個月藥,虛弱的癥狀總算有所緩解。今天感覺餓了,一次吃了大半個燒餅,竟沒覺得脹。我高興得抱著老公笑個不停,這笑聲是發(fā)自心底的雀躍,老公也開心得不得了。雖然還要吃很長一段時間的藥,我已無比知足,起碼我可以正常上班,起碼我一天天健康起來了。要感謝醫(yī)生的妙手,更要感謝那些苦口的良藥,某種程度上說,藥倒像知己,知我冷熱,解我痛癢,在我苦痛時給我慰藉。
《禮記.大學(xué)》里說:“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毙奚硎橇⑹乐馈⑸嬷?,身不康體不健,生存都難,何談立世、助人?人生諸多憾事,丟掉健康最為遺憾。
醫(yī)身靠人,醫(yī)心求己,每個人都是最好的心理醫(yī)生,知道自己的癥結(jié)所在,便知對癥下藥。正是那些病痛和苦口的良藥,讓我懂得了早就該懂的道理。一粥一飯皆有情,一草一木皆可愛。熱騰騰的飯菜是一家人溫暖的升騰;喧騰的花花草草展現(xiàn)著生命的張力;就連氤氳著苦氣的藥罐子,也回應(yīng)著我對健康的追求。那么多年,我一直把生活定義為詩和遠方,其實平實中也蘊藏著無限美好。
心在路上,路在腳下。詩和柴米油鹽并不矛盾,用心生活,日子便可以過成詩;讓每一寸光陰都有詩意,腳下就是遠方。生命可以不發(fā)光,但不能沒有熱;人生可以無為,但不能虛度。
與藥結(jié)緣二十余年,五味遍嘗,苦痛無數(shù)。正是多年病痛,讓我有了些許參悟;那些苦口良藥,讓人生多了一重體驗。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能化作生命的動力。與藥結(jié)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