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疆的泉水清又純，邊疆的歌兒暖人心……”
　　 每當聽到這支熟悉的旋律，就會有一種隱隱的歉意襲上心頭。有一件事藏在心里許多年，一直不敢對人講，怕人家笑話，說自己風格不高，更害怕愧對邊防軍人這一稱號。如今自己年過花甲，也早已脫下了綠色戎裝，心里少了很多顧慮，就此公開吧，同時，我也在這里向自治區(qū)烏蘭牧騎的同志們報以最誠摯的歉意：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那年春節(jié)前夕，為了充分體現軍民團結和對一線邊防軍人的關心和敬意，自治區(qū)烏蘭牧騎文工團到我團邊防一線慰問演出，第一站先到了營部和我們夜老虎偵察連。消息傳來，戰(zhàn)士們別提多高興了！
　　 當時一下子來了五十多人，包括軍、地帶隊領導和烏蘭牧騎的演員同志。人員較多，營部住不下，于是營首長就把有關接待工作都交給了我們夜老虎偵察連。
　　 服從命令！
　　 雖然我連住房也有限，但我們毫不猶豫，專門騰出了五個戰(zhàn)斗班的房舍，甚至連隊文書、通訊員、衛(wèi)生員、司號員也不例外。騰出來的房間讓給來自草原的烏蘭牧騎，演員們十分感動。
　　 夜晚，這些戰(zhàn)士只好集中到車庫、馬廄、發(fā)電房等地方去休息。寒冬季節(jié)，氣溫零下三十度，這些地方還不能生火，戰(zhàn)士們就在水泥地上鋪上馬草，衣服也不脫，身上蓋著被子，再把皮大衣蓋在被子上，頭上戴著皮帽子。盡管這樣，戰(zhàn)士們還是睡不著覺，一個個凍得“吸溜”“吸溜”的。早晨起來，戰(zhàn)士們的帽子周圍、領口全都結了一層冰霜，甚至連被子都凍在了墻上。盡管如此，大家毫無怨言，次日起床，依然斗志昂揚地奔向訓練場或各自的工作崗位，讓烏蘭牧騎的演員們大受感動，紛紛翹起大拇指，稱贊我們的邊防子弟兵，素質就是高。
　　 演出非常成功。烏蘭牧騎的演員同志身穿蒙古族盛裝，載歌載舞，激情昂揚，熱情歌頌新中國，歌唱邊防軍人，頌揚民族團結，把蒙古族人民的熱情、好客和淳樸善良的優(yōu)良品質渲染得淋漓盡致，受到了部隊官兵的熱烈歡迎。
　　 因為邊境部隊駐地分散，為了充分照顧到每一個連隊和官兵，演出在各連依次進行，力爭做到面面俱到，甚至連每一個牧場每一個哨卡都不漏過。烏蘭牧騎同志不畏嚴寒、真誠友愛的精神同樣受到邊防官兵的一致贊揚。
　　 剛來的那天，帶隊領導跟我說，慰問團在你連住一個晚上，大家堅持一下就過去了。我當時拍胸脯保證，隨時歡迎烏蘭牧騎的同志，請領導放心！
　　 誰知第二天情況發(fā)生了變化，慰問團到附近連隊演出結束后，不知何故又返回我連吃住。不管怎樣，我們仍然熱情招待，什么手把肉、燉牛肉、扒肉條等，應有盡有，讓慰問團同志盡情享受。大家大口吃肉，高唱祝酒歌，推杯換盞，互祝安康，氣氛十分熱烈。
　　 吃完飯后，帶隊首長找到我說：“烏蘭牧騎在營部附近連續(xù)演出一周期間，準備吃住都在你連，有困難嗎？”
　　 “沒困難，堅決完成任務！”
　　 我鏗鏘有力地回答，首長十分滿意。
　　 可是，真的沒困難嗎？
　　 這樣的嚴寒天氣，戰(zhàn)士們偶爾凍一晚上，堅持一下也就過去了，如果連續(xù)凍上一周時間，不被凍壞才叫怪呢！我心里著急呀，可是當著首長的面又不能透露為難情緒，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其實吧，首長們初來乍到，對這里的具體困難也不知情，這能理解。軍人嘛，以服從為天職，何況我們是毛澤東旗幟下的邊防軍人，戰(zhàn)風雪斗嚴寒，幾乎就是司空見慣，可是……我心里還是有點犯嘀咕。
　　 接待間隙，我私下找到營長商量：這樣下去不行啊，戰(zhàn)士們非凍壞不可，會造成無謂的非戰(zhàn)斗減員，尤其在目前邊境局勢如此緊張的情況下，此事非同小可，您看怎么辦？營長說：我也正為這事犯難呢，你有什么辦法？
　　 我思索一會兒，也沒想出什么好法子，只好搖搖頭，說就這樣吧，讓戰(zhàn)士們咬牙堅持幾天，誰讓咱們是邊防軍人呢！
　　 營長其實也心疼這些年輕的部下，生怕他們凍出個好歹，可是現實情況就這樣，總不能讓上級領導為這種事情犯難吧？見我這樣說，他也無奈地搖搖頭，拍了拍我的肩膀，以示理解和鼓勵。
　　 這時，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也是我們早已預定好的一個年終訓練方案，按計劃就定在這兩天，只是我心里有些猶豫，害怕引起地方同志的誤會，拿不準該不該實施。營長見我欲言又止，就問我：你小子，有什么事情只管說，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我只好把幾天前制定好的一個夜訓方案講了出來。
　　 我說：營長你看，如今強敵大兵壓境，對我極限施壓，眼看春節(jié)來臨，更需要我們邊防軍人提高警惕，擦亮眼睛，隨時準備保家衛(wèi)國，捍衛(wèi)邊境安寧，因此戰(zhàn)備工作一刻也不能松懈，基于此，我與連隊支部研究了一下，定在今晚凌晨三點鐘，全連按計劃進行一次模擬演習。
　　 按照一號預案，連隊左前方遭遇敵方襲擊，全連緊急進入陣地，一排負責封鎖交通要道和把守彈藥庫；二排分成六個戰(zhàn)斗小組清剿來犯之敵；三排占領陣地，并負責火力支援；勤雜排負責后勤保障。營部也配合演戲，全部進入陣地隱蔽，并擔任預備隊。當然為安全起見，演習期間全部使用空炮彈和紙手榴彈。
　　 營長一聽，微微一笑，說，“你小子，三句話不離本行，真是行啊。我們作為邊防部隊，尤其在當下的緊張形勢下，隨時加強戰(zhàn)備，警鐘長鳴，不因任何情況、任何時間節(jié)點稍有懈怠，這是職責所在，沒有什么可挑剔的，只是有點……呵呵！嗯，就這樣執(zhí)行吧，不過為了避免產生不必要的誤會，此次行動事先不要透露任何口風，準備工作嚴絲無縫，演習過程假戲真唱，嚴格認真，決不能露出半點馬腳！出了問題，拿你是問！”
　　 “得令，請營長放心！”
　　 到了凌晨三點鐘，我安排通訊員到陣地悄悄打了兩顆信號彈。哨兵看到信號后立即打來電話報告，說陣地北側發(fā)現敵情。我立即叫起值班排長孟克說，哨兵報告，陣地北側有敵情，通知全連緊急集合，全副武裝進入陣地！
　　 孟排長迅速行動，一瞬間急促的警報聲在營區(qū)響起。聽到警報聲，全連不到一分鐘時間集合完畢。我簡明做了戰(zhàn)前動員：同志們，據哨兵報告，我連陣地上發(fā)現敵情，現在按照一號方案實施，在弄清真實情況之前，一律不準用真彈，只能使用空炮彈和紙手榴彈，聽清楚了嗎？
　　 清楚啦！戰(zhàn)士們異口同聲地回答。
　　 出發(fā)！我立即下達命令。
　　 部隊迅速進入陣地，一時間，手榴彈、輕重機槍聲、步槍聲響成一片，演習時間持續(xù)了半個多小時才結束。
　　 突如其來的這一情況，把慰問團的同志們驚嚇得不輕，大家紛紛起床，場面一時混亂不堪，有的顧不上穿衣服，抱著衣服亂跑；有的亂喊亂叫，膽子大一點的到連隊問是什么情況。戰(zhàn)士們只是說，陣地上發(fā)現敵情，連長已經趕到陣地指揮了！
　　 鑒于這種突發(fā)情況，為了地方同志的安全，也為了盡量減少部隊的后顧之憂，軍、地領導商量決定，慰問團的同志盡快撤離。第二天，天剛放亮，烏蘭牧騎的演員早已裝車完畢，早飯也沒吃就撤離了。
　　 這件事過去許多年了，至今回憶起來，仍然心里不是滋味，又好笑又自責，覺得真是有點不近人情，太缺乏“階級感情”了?？墒牵敃r的情況也確實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所幸的是，那次的演習不僅僅是烏蘭牧騎的同志們受到了驚嚇，邊境線上的敵軍也受到了震懾，那個春節(jié)我們邊防守軍和全國人民一起過了一個和平祥和的新年。這讓當年的我心里安慰了很多，我相信，即便知道了真相的烏蘭牧騎的同志們也不會怪我，不會怪我們邊防守軍，但我仍然必須再次向那天因為演習受到驚嚇的烏蘭牧騎同志們，真誠地說一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