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貪婪后的懊悔(傳奇小說)
民國時期,袁金波是汪營區(qū)的賭王。袁金波愛賭,開始他在本地都是贏,后來有次去外地卻賭輸了。傳說他差點(diǎn)輸?shù)脙A家蕩產(chǎn)。汪營賭棍們相互傳遞著他輸了的信息,說他第一次去萬縣碼頭坐莊,輸?shù)醚緹o歸,第二次也差點(diǎn)輸?shù)镁?。從此,他賭咒發(fā)誓不再賭了??墒?,他又不知哪里弄的錢,回到汪營買下了好多田莊。
他是汪營首富。袁家住址離汪營街東頭一公里處,過去叫袁家大房子,解放后,大地主袁家大房子被沒收,被改名利川縣第二中學(xué),簡稱“利二中”;后來又升級成了高中。
地主老財袁金波生在清朝光緒年間。起初他家并不富裕,但通過幾代打拼,到他父親那代比普通窮人過得較好,有十幾畝田地自耕自種,按等級可算富農(nóng)。到袁金波手中,由于后來不甘現(xiàn)狀,走剝削欺騙之路,逐步成了地主。
袁金波從小生性奸猾,趁有點(diǎn)家當(dāng),父母總想培養(yǎng)一個讀書人出來當(dāng)官,但是,他科考屢試不中,至此,他再也不參加科舉考試了。
但他又不甘心于務(wù)農(nóng),常常在賭行出入。有人說久賭必輸,可他竟至每賭必贏。從此他以賭為業(yè),竟至汪營人無人再敢與他賭博了。每當(dāng)他進(jìn)入賭行,人們見他到來,便疏而遠(yuǎn)之。他反而覺得高興,自鳴得意的以為,憑自己精湛賭技,可以天下無敵。在汪營本地贏不算好漢,打遍天下無敵手,那才算真本事。
他聽說萬縣是個繁華碼頭,川湖幾省來來往往生意客甚多。他心中暗想著,要能憑賭技與那些經(jīng)商的大佬賭上一回,比在汪營小地方賭強(qiáng)之百倍。他還裝好人說:“巖鷹不打窩家食”;“兔子也不吃窩邊草”。我何必在此小地方,賺這些窮光蛋的三文兩文,與他們瞎賭太浪費(fèi)了青春,不如去大碼頭賭場玩一回??梢韵胂?,每賭一次可大把大把撈銀子。袁金波做著靠賭局發(fā)財?shù)拿缐簟?br />
他想到萬縣去大賭一把。他稍作準(zhǔn)備,便帶著兩三伙計挑著擔(dān)子出發(fā),帶著許多銀子來到萬縣。他選擇在繁華地二馬路,找了一家旅店住下,讓店老板放風(fēng)出去,揚(yáng)言:賭完川湖無敵手,踏遍江山少貴人。
這件事在萬縣引起了議論:一個山巴佬,竟然敢來打碼頭的主意,簡直狂妄至極。不過,他既敢目中無人,也定然有些本事。萬縣人當(dāng)然不能容忍這樣的人前來挑釁,與論中一片討罰之聲,立即有一幫人出來應(yīng)賭。
袁金波想的是坐莊家,一人贏多人,銀子進(jìn)賬快。他想著,應(yīng)以快賭決勝負(fù)。以貫用的押寶為賭博方式,他只用八仙桌一張、棕木碗一只、乾隆幣一枚為賭具。
只見八仙桌周邊坐滿了賭徒。這袁金波喊一聲:“各位,愿賭服輸,任猜正反面都可,賭正面的,翻開若是即為贏,反之則輸。請各自掏銀元十塊,有多少人押多少銀!”
突然人群中一陣唏噓,只見窮賭棍紛紛退至后面觀看鬧熱了。就剩下三人占踞桌旁,各自掏出十塊銀元疊于八仙桌上。
袁金波見只此三人敢于下注,隨即自己也疊上三十塊銀元放于桌上喊道:“盯到盯到,眼睛莫打調(diào)?!焙巴辏S即左手拿棕木碗,右手輪轉(zhuǎn)乾隆幣一枚,“嗖”地一聲丟于桌面,那錢滴溜溜飛速轉(zhuǎn)著,轉(zhuǎn)得讓人看不清哪是正面還是反面。趁著那銅錢快速轉(zhuǎn)動時,袁金波又“咔嚓”一聲將棕碗扣上。
袁金波喊一聲:“猜龜孫還是麻子?!?br />
周邊三人流著油汗,齊聲喊道:“要龜孫”!
“那我袁金波就認(rèn)麻子(正面龜孫,背面麻子)?!?br />
隨即打開棕木碗,眾人齊聲喝彩道:“莊家贏了——!”
第一天,袁金波贏了不少錢,他簡直高興得睡不著覺。沒想到萬縣人這么有錢,這次不虛此行,明日值得大賭一番,贏過上萬塊錢便可回家了。
且說萬縣這幾天,從重慶新來了一位叫候一手的賭博高手。聽說湖北來了個袁金波,近日把萬縣幾個老賭王贏了,可謂打遍碼頭無敵手。候一手冷笑道:“這不是個送財童子找死么?正好最近生意慘淡,沒人敢與我賭。就去看看這姓袁的有多大能奈,敢來川東賭‘龜孫麻子’?!?br />
袁金波見來了個新面孔,他不敢馬虎,十分謹(jǐn)慎。開始只是試探性小賭,并不把銀元押足,最多時押五塊銀元。可是,每次全被候一手拿走。袁金波想:他還真不一般,明明麻子在上,不知他用什么辦法能使銅錢翻身。小賭大賭全不懼,要是開大的也被他拿走,我豈不虧大了。
原來,這候一手還真有一手,他只要看見袁金波扣上棕木碗時,便悶聲悶氣地喊上一聲“龜孫子”。那聲音不大,卻像一聲悶雷,似乎八仙桌跳了一下,棕木碗也跟著跳動一下,周邊看熱鬧的人突然氣息凝固,經(jīng)過短暫窒息,當(dāng)揭開棕木碗來看,果然喊靈了,真是龜孫子,全都被他喊中。侯一手贏了,袁金波輸了。
袁金波手段也不凡,他每次都將麻子做面子,可是都在候一手喊聲的悶雷中被翻了個。袁金波可算被他賭得不想再賭了,可他又不服輸,想著總有一天會撈回來。
久賭必輸這話不假。袁金波一個月賭下來,不僅沒贏,反而老本都快賭沒了。他痛定思痛,難道真沒法子贏回來?他左思右想,我不能就這樣輸?shù)簦槍θ思腋呤钟檬裁崔k法才能對付呢?對了,那人用的是“翻轉(zhuǎn)”法則,就是在他的喊聲中,那錢立刻應(yīng)聲翻轉(zhuǎn)過來,成為他所要的那一面,他喊“龜孫”,那錢立即順著他的喊聲換成了龜孫,所以,人家贏得輕松。不行,明天我得另打主意開賭,這回定要與他一局定輸贏,贏了就打道回鄉(xiāng),輸了就跳長江。不然,沒臉回汪營了。
袁金波為了麻痹候一手,第一天不擺賭局,讓伙計們告訴候一手,說:“等籌足一萬兩白銀再賭?!?br />
三天以后,果然,袁金波請了十人從家里運(yùn)來十箱銀錢。還故意打開箱子讓候一手觀看,然后說道:“今天咱們一局定輸贏,就一局,無論誰輸誰贏今后不再開賭。如同意,咱們一言為定?!?br />
候一手不慌不忙,臉上鎮(zhèn)定自如,看著十口裝銀的箱子暗喜,這豈不正中下懷。于是應(yīng)聲道:“就依先生之言,咱們一局定輸贏?!睋粽茷槭摹?br />
且說袁金波于三天后繼續(xù)開賭。這天來了許多瞧熱鬧的人,候一手早早地到來,店家為他沏了一壺碧羅春,他高翹二揚(yáng)腿,品著香茗,面帶微笑向圍觀的人們致敬,意思是今天讓大家見識我的手段。他每年來一次都會大把的贏錢,贏了后撒出一些零碎小錢讓圍觀者搶奪。他覺得在大街上撒錢挺有面子,那搶奪錢的場面十分熱鬧,自己是那樣的風(fēng)光無限,面子有光。
袁金波了解到這候一手的方方面面,他也不甘示弱,見候一手早早到來,他顧面子,已將贏去的銀圓全部帶來。在未賭之前,袁金波為拉人氣,提前當(dāng)著圍觀人們拿些小錢撒向人群中。于是大家便喊道:“袁老板,多贏點(diǎn)……”
袁金波乘著熱鬧,說一聲:“愿賭無悔——”
只見他搬來一扇石磨放在賭桌上,那石磨足有五十斤。然后將銅錢輪轉(zhuǎn),那枚銅錢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轉(zhuǎn)得歡快。袁金波放聲喊道:“看倒看倒,眼睛莫打調(diào)?!彪S即搬起石磨喊一聲:“就是他了!”然后“轟”地一聲用石磨將飛旋的銅錢壓住。
這邊候一手立即喊道:“龜孫!”那悶雷似的聲音似乎從八仙桌周邊繞了一圈,因上有石磨實(shí)實(shí)地壓住桌子,八仙桌是乎穩(wěn)穩(wěn)的沒絲毫反應(yīng),石磨更是一動不動。侯一手也沒經(jīng)歷過這種賭法,還以為和往常一樣,稍須加力,那銅錢自然會隨自己的喊聲而動。
袁金波不慌不忙地問候一手道:“決定了么?”
候一手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把磨兒打開就知道是我的!”
袁金波故弄玄虛,在看熱鬧的人中選了個大漢道:“你來當(dāng)公正人,請把磨兒揭開。”
那大漢并不推辭,上來輕輕地搬開石磨。圍觀者不約而同的喊道:“是麻子?。?!”
候一手站起聲來拱了拱手道:“我雖輸了,但這些都是贏的你袁先生的銀子。也算物歸原主吧!但我承認(rèn)最終是你勝了。告辭!”說完自去了碼頭。
袁金波打開帶來的十箱銀子,圍觀的人們瞪大了眼睛,只見袁金波叫道:“拿掉里面的磚塊,換上剛贏回的銀元,從此再不賭了,咱們回汪營去。”
回來的途中,他一路上思考著,從此不再進(jìn)賭場,用這些銀元在周邊買上千畝水田,再招收三幾百戶佃農(nóng),靠收地租也能發(fā)家了。
可是,沒特殊情況不是荒年,誰肯賣地?他動起了腦筋,要想收買土地,首先是要有自己的實(shí)力。只有招一幫會玩命的,對付附近的人家強(qiáng)制征地,凡被我相中的地塊,不賣給袁家者,就別想再種莊稼。
袁金波想罷,先從近鄰的徐家動手,徐家田雖不多,但他是單家獨(dú)戶,只要嚇一嚇,他肯定會賣。便讓人來到徐家說道:“老徐,你肯把地賣給袁老爺,咱們好說,為了不讓你吃虧,他給的價錢比市價高,賣了后依然由你耕種,只收少量租糧。你看……”
老徐道:“那怎么行,這地是上輩傳下來的祖業(yè),哪能毀在我手里。再說,我家老的小的八口人全靠這十多畝地過日子的……”
袁金波聽說徐家不賣賬,說道:“你們把灌水的溝渠堵了,不讓他徐家放水,看他怎么辦?”
這一年竟逢天干,秧苗下田后遇到前所未有的旱災(zāi),半月不下雨。徐家見田地干裂,僅有的溝渠被袁家霸占著,看來不賣田就不會有收成,賣了好歹還可再租回來,到了秋天還有指望。不賣,一家八口人只能餓死。思來想去只好答應(yīng)道:“袁老爺既然出的價錢高,田地又歸我繼續(xù)耕種,我不把地賣給老爺,那也對不起袁老爺了。”
袁金波這次買地是成功了,一次成功不愁二次。用的辦法就是,你把田地賣我了,我給了錢,田地依然租給你種莊稼。窮人們膽小怕事,只好忍痛割愛答應(yīng)簽約。
俗語說:人弱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袁家使用強(qiáng)制手段對付弱者,哪怕土地是自己的,在弱肉強(qiáng)食面前,只能聽人擺布。看起來是拿錢買地,其實(shí)是搶占人家的地盤,憑手段強(qiáng)買強(qiáng)賣。抓住鄉(xiāng)下人怕事的弱點(diǎn),凡袁家周圍的田地,從此一個一個的被他收買過來。
可是,當(dāng)他滿足之后,便由不得佃戶們,他性情更加貪婪,原許下的諾言一概無效,馬上提高地租價碼,而且比過去翻一倍。佃戶們不租也得租,窮人不租地能干什么。袁金波規(guī)定道:無論豐歉之年,任何人不能欠一粒糧食。每到秋收結(jié)束,便是交租之時。
天有不測風(fēng)云。這年發(fā)生了重大災(zāi)情,眼看不能上收,佃戶們私下議論著:“我們是靠天吃飯,今年這蟲災(zāi)這么嚴(yán)重,哪有糧食交租啊!”
這災(zāi)情發(fā)生在民國元年(1921年),蝗災(zāi)十分嚴(yán)重,蝗蟲從云南啃到貴州,又啃到四川、湖北多省。吃過之地連草都不剩,哪里還有莊稼?造成大面積糧食減產(chǎn),佃戶們齊集在袁金波門前求情緩交租糧,要求來年再還。可袁金波狠著心腸道:“大家必須交齊,交齊后口糧實(shí)在不夠吃的,還可給大家借高利貸?!?br />
袁金波早算計好了,收完糧食,再借給他們高利貸。我豈不是賺得盆滿缽滿,這買賣不做白不做。
這樣一來,令佃戶們的賬越背越多、越借越窮,有些人一輩子也沒還清這高利貸。一年還不清,拖在下一年就會翻番,利裹利,越滾越多。
直到民國三十七年(1948年),又一年大災(zāi)到來,一種叫“稻叢病”的稻瘟,也叫“鼎刷頭”病癥,讓田里幾乎絕收。佃戶受了大災(zāi),因交不起地租,老徐全家八口人老債還不了,又去袁家借新債。袁金波知道,若再借他糧食,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硬著心腸再不肯借糧給徐家。
老徐眼見全家人無法生存了,一氣之下,抵押了房屋,稱了兩根豬蹄,采回來毒蘑菇燉了一大鍋,讓大人小孩飽吃一頓,然后全死在自己家里。
見徐家死了人,沒死的佃農(nóng)們指著袁家的大門,罵他袁家缺八輩祖德,侵占了人家田土不說,還讓人家背了一輩子債,在大災(zāi)之年連高利貸都不借給人家,看著徐家八口人死光都不動心,真是心狠如虎狼,他袁家只怕是,將來要斷子絕孫……
一九四九年前夕,袁金波見世態(tài)動蕩,聽說共產(chǎn)黨來了打土豪分田地,唯恐有一天自己也被窮人反躬倒算,他又充當(dāng)好人,要把田地按原價返還給佃農(nóng)。我父親輩雖不是他家佃戶,但也買了他袁家十來畝水田與房屋。就這樣,積攢多年的錢一下子全進(jìn)了袁家。田買回后,接著就解放,實(shí)行土改,而沒有田地的貧顧農(nóng)一分錢也不用交,便分得了地主的田地。
然而,袁金波哪怕變相處理了田地,但他依然被劃成惡霸地主成份,仍逃不掉被懲罰的噩運(yùn)。
大概袁金波在死前,對自己一身的行徑進(jìn)行了一番深刻的反思,自己一生干的壞事不少,被算計的窮人與佃農(nóng)也不少;一生讓失去田地的人們妻離子散、傾家蕩產(chǎn)家破人亡。臨死時最放不下的是膝下獨(dú)子。當(dāng)年哪怕家財萬貫但卻無后人繼承,反而給自己增添了罪孽,被人民政府劃成了地主成份。從此,連生命也搭進(jìn)錢眼中了。
袁金波在斗爭他的控訴聲中被押上刑場。臨死前,工作組同志問道:“袁金波你還有什么話交代嗎?”
有人說過,人將死其言也善。果然,袁金波嘆了口氣道:“只想對兒子說一句,今后別像我,我這一生真有罪,都是干壞事的結(jié)果,干的斷子絕孫的事,到頭來后懊悔莫及矣?!?br />
說完,一聲槍響,從槍洞里噴出一股火舌,隨著火舌冒出一股青煙,帶著一股送瘟神的火藥味,將袁金波送去了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