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冬】大師和學(xué)生(小說)
這座山村,窩在群山環(huán)抱之中,任何外界流傳到這里的消息,都像是沙漠里的河流,流著流著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它在歷史長河中茍活,像一塊頑石,堅硬無比但也飽受風(fēng)化。
清之,是唯一從這里走出去的大學(xué)生。
他臨走之時,全村的老少爺們都來送行,都覺得村里的希望來了,這股清泉就要涌出大山!
“我回來了!”
幾年后,清之推掉多家單位的邀約,放棄年薪豐厚的待遇,毅然決然要回到這座山村,他發(fā)誓要改變這里,用他幾年來早已不一樣的眼界。
“真回來了!”
村長帶著一眾人馬,拉著橫幅,敲鑼打鼓歡迎清之回村。
“咱們這山窩窩,還能容得下你這人中龍鳳的小娃娃???哈哈!”
村長挑著眉毛,一邊打著镲,一邊扯著嗓子對著清之打趣。
清之微微一笑,貼近村長的耳朵,說:“我如果是龍鳳,那我們這里就是龍鳳之鄉(xiāng),人人都是龍鳳!想要飛走,那豈不是都應(yīng)該有這本事?”
村長一怔,露著一排大黃牙,更賣力地打著這對锃光瓦亮的镲。
清之的父母更是把大門口一對紅彤彤的春聯(lián)給換上了新的,盡管離春節(jié)還相去甚遠。
鄰里鄉(xiāng)親都對著清之的父母豎起大拇指:“你家這孩子,打小我們就瞅著機靈,果然吧!瞧你們兩口子這福氣哦,可羨慕死我們咯!”
每每這時,清之的父母就搖搖手,十分恭敬謙遜地應(yīng)和著,但內(nèi)心卻是抑制不住的喜悅。
清之是個懂事且理智的孩子,他深知這個山村需要他,他義不容辭。
回村之后,他第一時間去了村里的學(xué)堂。
按照市教育局的安排,他來這里要接替以前的老教師,那位已經(jīng)步履蹣跚,教了好幾代人的老先生。
“老師,您放心,我會教好這里的孩子!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清之攥著老師的手,目光清澈得如同村里小溪的水,那種堅定,更勝似磐石。
“難啊!難……”老先生凹陷的眼球已經(jīng)流不出眼淚,他用微弱顫抖的聲音說著,不斷搖頭,“這么些年,就你一個……”
那天,下了一場雨,很不幸,山洪把小溪淹沒,渾濁的水沖垮了學(xué)堂前的一座小石橋。然而,更為不幸的是,老先生隨后撒手人寰。
清之站在學(xué)堂前,望著渾濁的溪水,原本它是多么清澈,一眼就可以看到溪水底下色彩斑斕的小石塊。他總覺得那些小石塊是村里的孩子,渾濁的水還未褪去,孩子們無法真正見到陽光。
“同學(xué)們,你們知道陽光是什么顏色的嗎?”
這是清之擔任老師后,在課堂上問的第一個問題。全村就十幾個孩子,資質(zhì)不一,年齡不一,都擠在這間傳承了幾代人的土坯學(xué)堂。很多時候,有些孩子要上,父母不讓,有些父母想讓孩子讀書,孩子卻死活不肯。
“白色!”
孩子們齊聲回答,隨后還有些稍大一點的孩子偷著捂住嘴巴笑。
“這個問題,我先不回答,我想讓你們回家問一下自己的父母,明天再把這個問題的答案告訴我。哦,對了,要讓父母寫在紙上,每一位學(xué)生都必須要完成?!?br />
清之的第一堂課,就布置了這么一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孩子們領(lǐng)回這個作業(yè),都不以為然,總覺得是一個愚蠢的問題,但又礙于新老師第一天上課,他們不得不把這個問題帶回家。這其中,很多孩子都擠眉弄眼,帶著一種天真的高傲和膨脹的自信。
看著孩子們的表情,清之的臉上肌肉緊繃,他對老先生的話有了一絲感觸。
第二天,也是清之任教的第二天,學(xué)堂就出了一件讓全村轟動的大事。
“你這個毛頭小子算哪根蔥?我說了讓你調(diào)整座位了嗎?”
出言不遜的,是一位學(xué)生家長,在村里是極為出名的“大師”。
清之有些詫異這位家長的光臨。小學(xué)生,按照個頭的高矮排座位,每隔一段時間再調(diào)整一下,避免長時間一個視角看黑板,這本是十分科學(xué)的。
“科學(xué)?”大師語氣極其輕蔑,“那我問你,你這間學(xué)堂里,哪個座位的風(fēng)水最佳?哪兩個孩子的生辰八字不宜挨著?某些特殊的物件該擺放在什么方位,你知道嗎?用你的科學(xué)來講解一下!”
清之的腦子仿佛頓時被一股渾濁的山洪給吞噬,讓他啞口無言。
大師不緊不慢,把自己的孩子領(lǐng)進去,反復(fù)念叨著幾句聽不懂的咒語。良久,他選定一個座位,讓孩子坐下。
“小子,別不信!告訴你,一切皆有定數(shù),別太高傲,擾了天命,下半輩子可就廢了!”說著,倒背著手走了出去。在他身后留下這么一句神神叨叨的話。
“陰陽兩合,風(fēng)雨歸位。石過洪流,命從巒翠……”
這件事,清之找了村長多次,但并沒有什么用。從孩子們手里拿回的答案,清之便知道這個村子在科學(xué)的認知上極為貧瘠。而且,這件事的緣由,竟然沒他想得這么簡單。
按照村長的意思,百年之前,這間學(xué)堂最初的建立也是在這位大師長輩的指點下建造的,學(xué)堂聚攏了這座村里的靈氣,但少有孩子能出人頭地,都是因為以前風(fēng)水方位下定的時候,有人挑刺,非不按照大師的指點下樁子,天命嚴懲,劫數(shù)難逃,這都是早已定下的事情。如今,村里考出了一位大學(xué)生,天數(shù)已改,原本學(xué)堂的死格局就活了,風(fēng)水位顯現(xiàn),這位大師肯定會優(yōu)先考慮自己的孩子……清之試著走訪了每一位家長,他們幾乎都對這件事避而不談。更有甚者,他們花了很大價錢讓大師幫他們挑選座位,課桌的朝向,甚至他們連清之講課時候站立的位置也提出了要求。
清之坐在自家庭院里,望著滿天繁星。
“你們真的相信,座位會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他試著問自己的父親。
父親疑惑地看了眼清之,說:“咋不信?你上了這么多年學(xué),沒學(xué)過嗎?”
清之冷笑了一下:“呵,還真沒學(xué)過?!?br />
“上了這么多年,還不如人家大師哩,看來啊,人家祖?zhèn)鞯臇|西,就是值錢!你啊,可別得罪他了,他愛怎么管孩子就怎么管,你得順著他,要不然,倒霉的可是咱家啊!”這會兒的父親,卻異常嚴肅。
“行,我知道了。”清之依舊十分理智。
清之用彩筆把幾塊玻璃碎片涂抹成不同顏色,還專門去城里的學(xué)校帶回來很多瓶瓶罐罐,他收拾了一大筐的東西準備帶去學(xué)堂。
“已經(jīng)是大學(xué)生了,本來呢我們也以為要熬出頭了,沒想到回村竟然就當個教書先生!唉!賺幾個錢?”
有時候,他會聽到父母之間有這種不理解自己的對話,自從調(diào)座位事件后,鄰里鄉(xiāng)親們也早已不再認為他是個無所不能的“人中龍鳳”了。每當這個時候,他眼前總是浮現(xiàn)出老先生蒼老的臉。他知道,他必須擔起來,老先生與他最后一次握手時交過來的沉甸甸的重擔。
“今天,我給大家變幾個魔術(shù)如何?”
清之拿起一片被涂滿紅色的玻璃,對著大家說。
“什么魔術(shù)?”顯然,孩子們對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甚是感興趣。
清之把玻璃放在陽光下,問:“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地上是什么顏色?”
“紅色!”
他又換了一塊藍色的。
“藍色!”
他一連換了好幾種顏色,再問:“現(xiàn)在你們覺得陽光是什么顏色的?”
孩子們互相看了一下,搖了搖頭。
“這不是陽光的顏色,是玻璃的顏色。”有一位年齡稍大的學(xué)生說。
清之笑了笑,拿起了一個灑水壺,輕輕一噴,一道耀眼的彩虹從窗戶上斜躺下來。
“那,現(xiàn)在呢?”
“嗯……這是彩虹,不是陽光!”他稍微撅起嘴巴,皺起眉頭。
“對,這就是彩虹。你回答得非常正確!”清之豎起大拇指,對著這個學(xué)生,“那么彩虹究竟是什么呢?怎么形成的呢?”
孩子們都搖頭。
“它就是陽光本來的顏色!陽光被空氣中的水滴折射和反射,把原本聚集在一起的光給拆開來,大家就看到它本來的樣子。所以,有些東西它呈現(xiàn)出來的樣子,并不一定是它本來的樣子?!?br />
“好,那我們今天再做一個更神奇的魔術(shù)?!?br />
清之從一個小瓶中用吸管洗出一滴液體,隨即把它滴入到一個透明的燒杯中。
“大家仔細看,這是一滴無色透明的液體對吧?這個杯子也是無色透明的。”他拿起燒杯,讓大家看了一眼,“看好了,我把一些別的液體再倒進來。”
接著,他把另一杯無色透明的液體倒進了這個燒杯中。燒杯中的液體,一下子就變成了紅色。
“哈哈!變出顏色來了!”學(xué)堂里突然爆發(fā)出孩子們驚喜的笑聲,“老師,你也是一位‘大師’??!”
“怎么樣,神奇吧?”清之看著孩子們求知的眼神,他知道這條路才剛剛開始,嘴角也不禁揚了起來。
“我拿的兩種液體,分別是堿液和酚酞試劑。你們現(xiàn)在不知道沒關(guān)系,但你們要知道,大自然中,科學(xué)知識如同浩瀚星海,漫無邊際。你們只有努力讀書學(xué)習(xí),才能了解知識海洋存在的無窮奧秘!”清之回想著自己求學(xué)時候的眼神,和他們現(xiàn)在的,一模一樣,“走出去,你們只有走出這里,才能看到外面更廣闊的世界。科學(xué)知識能夠帶來巨大的創(chuàng)造力和經(jīng)濟實力,你們難道就不渴望另一種生活嗎?外面的大學(xué),和宮殿一樣,難道你們就不想昂首挺胸走進去瞧瞧嗎?”
“想!”孩子們眼睛里的火把突然被求知欲給點燃,那種沖動,依然和清之眼里的一樣。
多年后,這片山村修進來很多條柏油馬路,度假村、農(nóng)家樂,還有清澈的山泉溪水都成了地標性建筑。有一位大師聲名遠揚!
“清之村長,我們回來了!”這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幾批學(xué)生在呼喊清之了。
又一道青春靚麗的風(fēng)景,在村里飄揚。
拜讀老師佳作,學(xué)習(x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