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白水的雁門山上，有一座廟。傳說，很早以前，云霄、瓊霄、碧霄，三位神仙在碣石山的碧霞宮修行，在去往昆侖山修煉的途中經(jīng)過雁門山，看到此地的人民生活困苦，但勤勞樸實，便下凡幫助他們渡過難關(guān)。人們?yōu)榱思o(jì)念，修建了此廟，取名三仙廟。
　　 在我很小的時候，婆常抱著我去廟里燒香拜佛，祈求三仙娘娘能賜給她一個如意孫子，改變父親膝下無子的現(xiàn)狀，但終未能如愿。
　　 從村子通往雁門山上是一條長長的蜿蜒曲折的土路。我伏在婆的肩頭，貼著她溫?zé)岬男靥?，感受著那來自她口腔哈出的熱氣，心里暖暖的，臉上漾出幸福的笑容?br />　　 上學(xué)后，每當(dāng)夏收結(jié)束之后，成群結(jié)隊的大人總會從雁門山上擔(dān)回一籠籠黃澄澄的杏子，惹得我好眼饞！鬧著也要上山擔(dān)杏兒吃。于是，便不再迷戀婆的懷抱，任性而自豪地爬上了爺?shù)谋?。那寬闊厚實的背，成就了我童年最純真簡單的夢想。幸福就像那串串珍珠一路跌落在了那彎彎曲曲的山路上，留下了深深淺淺的印記。
　　 上了中學(xué)，學(xué)校組織上山去打柴，自己跟隨老師同學(xué)行走在十幾公里的山路上，才深深體會到了婆溫暖的懷抱和爺寬闊厚實的背承載的是多么深沉包容的愛呀！
　　 之后走出校門，離開了家去他鄉(xiāng)闖蕩……再返回時，婆和爺已永久地沉睡在了雁門山腳下的黃土地下。
　　 結(jié)婚了。走上了一條更長更遠(yuǎn)的離鄉(xiāng)路。
　　 這條路的中央有一條河，叫鐵牛河。河的一端通往故鄉(xiāng)，另一端通往我人生的彼岸。
　　 在我新居的地方蒲城也有一座山，叫堯山，山里也有一個廟。廟里常年香火不絕。我也常上山，但我不去廟里抽簽拜佛，我喜歡站在堯山頂上朝北眺望，眺望那條可以通往故鄉(xiāng)的路。就若婆和爺常常站在家門口遙望著通往遠(yuǎn)方的那條小路一樣。
　　 起初，我還頻繁地穿行于鐵牛河的兩端，但總是步履匆匆。后來，做了母親，河的那方也有了牽系，這條路便在我心中荒蕪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女兒喊著想爺爺奶奶了，我才終于又踏上了故鄉(xiāng)的歸途。
　　 公交車載著我和孩子一路向北。穿過白水河大橋，故鄉(xiāng)向我一點點逼近，鐵牛河的身影越來越清晰——河水、群山、草木、小橋、拓寬的柏油路面，還有橋下依稀的人家殘院，熟悉又陌生，我的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
　　 剛結(jié)婚那會，思鄉(xiāng)心切，每星期都要丈夫騎著自行車陪我回家看父母。百里之遙的路途，騎騎推推，車子行止鐵牛河畔時，常常是日落西山，又饑又困?？赡遣唤馊艘獾能囎訁s絲毫不體諒我急于近鄉(xiāng)的心，竟半道泄了氣，望著塬上那近在眼前的家鄉(xiāng)，我雖無奈，卻也只好向橋下的村莊走去……
　　 后來村子通了班車，我又去擠班車?？蓢@那車少人多！車子前總是排著長長的隊，眼看著車來了，到我跟前了，車門卻砰地一聲合上了。等下趟車到來時，人們不再守規(guī)矩排隊，蜂擁而上，我拼了全身的力氣在車門就要合上的一剎那終于擠上了車。但車上人實在太多，我只能站在車門口的通道上，卻絲毫不能動彈。車子向前行駛了大約十多分鐘，有人半道下了車，我終于活動了一下身子，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上衣口袋開著，手一摸，錢沒了。再次望著絕塵而去的汽車，我無奈地將瘋長的思念擠壓再擠壓……
　　 翻過鐵牛河，久違的雁門山終于露出了全貌——山石、樹木、廟宇，隱約可見，我似乎又看到了婆和爺?shù)纳碛霸谀球暄训纳铰飞匣腥灰苿樱€有那泛著香味的黃杏……
　　 那一刻，我就意識到，此生，我都無法與故鄉(xiāng)從心靈上分開了。
　　 終因有自己的小家而常常無法顧全照顧日漸年邁的父母，心里常含愧疚。
　　 有一年冬季，天氣特別冷，又逢大雪，都已經(jīng)進(jìn)入臘月二十幾號了，而我因孩子病了不能及時回老家，恰巧母親當(dāng)時也病了，她怕我著急，就騙我說他們的年貨已備齊，讓我安心照顧孩子，不要操心他們這邊。過后，舅母埋怨我說，你媽病著，那么大的雪，路又那么滑，你爸還要騎車去購年貨……唉，那么大歲數(shù)了，你們真不懂事?。?br />　　 父親退休后，我和丈夫商量之后，把父母接到了我們身邊一起居住。我不能再給自己留下遺憾，一如當(dāng)年對婆和爺?shù)睦⒕危?br />　　 此后每年，我依然會踏上故鄉(xiāng)路——因為婆和爺在那里，他們永久地躺在那里。只是這條路已不再窄小狹長，鐵牛河陡峭的坡勢變得平緩，原先的石子土路已上了柏油或路面已用水泥硬化。這條貫通南北的交通要道，打開了故鄉(xiāng)蘋果的銷路，成為故鄉(xiāng)經(jīng)濟發(fā)展的命脈。
　　 因為得天獨厚的地理優(yōu)勢，家鄉(xiāng)的村子中也有了自家的果庫，不但引來了外來客商，解決了蘋果銷路問題，同時也方便村民們在自家門前打工，為鄉(xiāng)鄰周遭村民尋找到了一條短期就業(yè)的出路。公路上的大車、小車你來我往，熙熙攘攘，家鄉(xiāng)一改昔日的貧窮、閉塞、沉寂、落后的面貌。
　　 登上巍峨挺拔的雁門山，俯瞰著山下日漸繁華富裕的家鄉(xiāng)，看著通向外界的那條長長的故鄉(xiāng)路，我常想：曾有多少人從這條路上走出，但這條歸鄉(xiāng)路卻從未靜寂過。
　　 鐵牛河西邊的山坡上建起了一座陵園，每年清明節(jié)，一撥一撥的人穿行在這條路上，追思、祭拜……
　　 這大概就是游子與故鄉(xiāng)間的情感牽系吧！
　　
　　 2021年1月11日
　　 （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