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稱
　　
　　 11月，禁酒，捂住血和動脈，在冰層里
　　 雕塑偏理性的天空
　　 凌亂的音節(jié)
　　 字符
　　 雪中的意象，被隨機發(fā)放的撲克牌
　　 紛紛落下
　　 我在詞匯的多重曝光中
　　 供認了手銬
　　 腳鐐
　　 但尚不明確的罪名，在公用詞語中叛逃
　　 試圖在一只滑翔的鳥背上
　　 去捕捉漏網(wǎng)的魚，那些閃光的云
　　 黏手的天氣
　　 在隱有咳變的呼吸道里，我并未抓住
　　 呼之欲出的你。而當你偶然撞見
　　 行星，和舊世界的——我
　　 又開始在詞語中
　　 被瓦解。
　　
　　 ◎第三人稱
　　
　　 他們無處不在。幽浮狀，寄生在你的意志里
　　 要求你，或命令你，向部落和人格提供
　　 他們所需要用到的一切材料
　　 你被豎立成路標，在寒帶的森林里
　　 落下松針，凍瘡和鹽柱
　　 他們調(diào)用溫存、善意，讓你的肢體
　　 在冰湖中和魚群一起解凍
　　 失去辨識，并最終溶入他們
　　 在一具冰雕上他們又破碎成更多的你
　　 而我的骨質(zhì)和你一樣
　　 不是鋼筋，在求存里都是被違建的
　　 為保住傳承的經(jīng)驗和顏面
　　 我們只是被迫不能
　　 倒塌而已。
　　
　　 ◎肇事者
　　
　　 像一場車禍，他突然出現(xiàn)在那里，直到醒來
　　 對這個世界的印象
　　 開始面目全非。
　　 而此前
　　 他并未被授權(quán)生還，他因此固執(zhí)地相信
　　 那個肇事者。直到很多人目擊過他
　　 他長進一段枯木里
　　 仍持守他的純正，而這純正
　　 源于那個逃逸的肇事者
　　 背叛了他。
　　
　　 當圍觀者識別出他后
　　 他用刀雕出自己，直到眾人見證
　　 他的現(xiàn)場。
　　
　　 ◎馬車上的人
　　
　　 將斷翅接好，重新編造一個翼裝飛行的春天
　　 讓命定的死者最后一次
　　 預(yù)演生存。在房檐下把防御拉低一寸
　　 在一個容易授精的位置
　　 讓大腦懸浮
　　 最好把流浪的貓按死在叫春的夜里
　　 不做任何默哀和憐憫
　　 別讓聽覺
　　 ，在懸浮的念頭里成像
　　 別讓第三者嫌疑
　　 成為事實。
　　 勢必抓住那些攀巖的人們，替你
　　 在雪山采蓮，將心臟浸泡在寒冷的湖中
　　 以自身瀕臨死亡的恐懼
　　 做定位
　　 放棄領(lǐng)域擴張和求救的信號
　　 要在內(nèi)心的震蕩和水紋中尋找共振
　　 如此你要沉淪一個冬天
　　 在叫囂的候鳥中分別
　　 自己的形象，當南方的燕子
　　 銜來肉體和寒帶的記憶，
　　 在你頭腦中開始回溫
　　 你醒著，在清晨的霧氣里
　　 被慢慢剝離出來
　　
　　 你又看到春天，那些早起的人
　　 套上馬車，將隔夜新鮮的尸體卸下來
　　 讓死去的人去抬棺材。
　　
　　 ◎嘴唇
　　
　　 用鹽接吻。在溺愛中角殺，在熱帶浮腫的雨季中
　　 潛入一聲長泣后，人們在荒涼中分出性別
　　 從彼此的模型交錯中刪除
　　 相交后多余的部分，得到一個新模型
　　 用愛供養(yǎng)它。
　　 愛——不能將愛本身說出
　　 只需不動聲色
　　 沉默
　　 就已持有足夠的完整和
　　 存在的全部智慧
　　 但沉默是犧牲，是獻祭，是造物主自己反鎖喉嚨
　　 讓誤判之外的“真相”在扼住呼吸后
　　 將自己慢慢吐出來。而敘述者
　　 是不甘犧牲的人，在臨終
　　 為自己殉道。他們是真相的結(jié)構(gòu)，但沒有真理
　　 而試圖說出真相的人們
　　 遲早又紛紛填進身外的虛無中
　　 人們又回到嘴唇。
　　
　　 ◎引信失去
　　
　　 預(yù)定?，F(xiàn)在，請抓緊我——讓場景
　　 都處在假設(shè)：空爆。蘑菇云。
　　 散落的城市。
　　 煙灰。
　　 蜘蛛從中心熔掉鋼水
　　 蔓過街區(qū)。
　　 而我們，只懸浮在行人倒行的腦中
　　 像時鐘損毀后
　　 萬物從一面墻上垂下血和結(jié)局
　　 前一個夜晚
　　 我聽見刀叉聚在空盤子里
　　 相撞的聲音
　　 直到，擠滿了一屋子人
　　 正發(fā)酵的廚房
　　 面包
　　 牛、咀嚼——暗色的動詞，草料的聽覺里
　　 不明死因。你走來時，回憶有被翻動的跡象
　　 現(xiàn)在，我們正在塌陷中加速穿行
　　 以驅(qū)使我們——與我們重合。
　　 而馬不停蹄地活著，就成了一場持續(xù)
　　 逃生的想象。
　　
　　 ◎失聲者
　　
　　 失聲者在鴉群中潰散
　　 你行于冬日，燦爛的雪中，枯葉般
　　 幸存于光明而蕭殘的樹上
　　 且明且暗
　　 你停在喉嚨的深處，突然失去行走的邏輯
　　 失去上升的語言，在德制結(jié)構(gòu)中
　　 失去可被機器識別的代碼
　　 你在酒肉思維里
　　 用舊詞匯，和力透紙背的手跡
　　 渴望一個臃腫而貪吃的
　　 后半生
　　 。
　　 而事實并不需要用一個冬天證明
　　 從首行句子跌下來
　　 你終究褪出孤獨和肉體
　　 就在秋天深處，所有詞語的疑犯都被拉到刑場
　　 烏鴉們因此失去遠方
　　 ，和近代所有
　　 加載在詩歌身上
　　 相殘的歷史
　　 當英雄遲暮時，他們用盡
　　 年輕時的光榮。
　　
　　 ——致張棗20年11月
　　
　　 20年舊作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