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暖暖的年火記憶(散文)
暖暖的年火記憶
過年,在那農(nóng)耕時代,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是特別幸福的日子。那年火,那年夜飯,那年的味道,那是多么的迷人啊?,F(xiàn)在回想起來還是甜甜的。
進入臘月,年味就慢慢地有了。這時,普遍能看到,家家戶戶都在做紅薯糕、曬薯片(農(nóng)產(chǎn)品糕點,也是小孩的零食);接著是蒸糯米飯(用糯米飯曬成糕米),炒爆米,炒豆子,炒花生;熬糖,切糖糕;烤麥皮、蒸粉皮;再接著是做年粑;最后在二十二三日開始殺年豬。每家殺年豬,都要吃上一頓養(yǎng)豬收獲酒——這一切都是醉美的年關(guān)盛事啦。
接下來的年關(guān)幾天,那就是忙著準(zhǔn)備柴火,冬天御寒的地火柴——每家廳堂旁邊,都有個地火坑,直徑尺余,深在七八寸。地火坑上面架個三腳錨,可放鼎罐熬肉,或放銅壺?zé)_水。大人砍挖干樹兜(我們方言叫打樁頭,就是用大鋤挖樹兜,斧頭敲砍樹樁,作地火用柴);小孩拾掰干樹枝。柴火不怕多,來年春寒也是要地火取暖的。每家的地火升起來了,迷人的神話故事,在火爐旁,也一個接一個地撞擊著你的心靈,人們沉浸在醉熏熏的年味等待之中了······
臘月二十四日,是過灶王年,據(jù)說是感謝灶王爺,感謝灶王爺一年來的護佑。從二十六、七日,人們就開始過小年,也有二十九過年的,大年三十夜,是過大年。這兩個年各地習(xí)俗有所不同,但也只是大同小異。我們這里,小年是要用豬頭(叫神福)敬祖,大年三十夜要鯉魚、雞來敬祖。噢,敬祖儀式非常隆重:幾百戶人家,聽號令,統(tǒng)一行動——儀式為攏盆,大家同時端供品盆供奉祖先。值班人或打鼓或敲鑼,一是催促大家準(zhǔn)備供品(催,聚諧音),二是統(tǒng)一擺上供品木盤(統(tǒng),攏諧音),三是敬拜祖宗——這就是村人聚攏一起供奉祖先,必不可少的過年重大儀式。而且無論過大年還是過小年,這夜祖堂的年火更是通宵達旦;值班守夜的半個鐘頭要放排年炮(三眼神銃);會說書的老人也被請到祖堂,饒有興趣地給小孩講評書。
我這里的胡氏族是二十七日過小年。
夜幕剛剛拉開,我們稍稍吃些晚點(不算過年,要等寅卯時,才算正式年夜飯),年火升起來了。年幼的我坐在爐火旁,滋滋有味地烤火;父親是滿臉春風(fēng)地架起了三腳錨,放上鼎罐熬皮包(豬膀腿)。小孩喜歡玩爆竹,那時的小孩都是這樣,沒有什么洋玩具嘛。在爐火旁,我把50頭的小掛爆竹,小心地拆開,單個兒放。有時是捏在手上放,有時是插在小竹子筒眼里放,有時是把那沒放響的爆竹折斷幾個,擺成菊花型,中心點燃放,也算是多樣形式玩法吧。玩了會爆竹,有時也去祖堂聽會評書。父親呢,他一門心思熬豬膀腿(我們叫皮包,一般重在兩三斤左右)。他一會是揭開鼎罐蓋看看,一會又添點水,一會用一根筷子戳戳皮包,試試肉熟的程度。筷子可戳透,就轉(zhuǎn)小火慢慢地炙。
年火中,父親略帶國字而又圓嫩的臉膛被年火烤得通紅,陣陣肉香的氤氳里,紅潤的臉龐上更有一種滿足感——父親熬炙皮包,分明就是一種美美的享受呀!
父親在景德鎮(zhèn)出生,八歲時,爺爺病故,奶奶只好帶著父親,到都昌鄉(xiāng)下大奶奶家。父親少時學(xué)了幾年裁縫,覺得裁縫收入不高,后改學(xué)棉花匠。父親愛動腦,肯下功,不幾年,棉花又彈得有些名氣了。50年代,人們還是紡紗織布,穿土布棉衣,棉花匠很忙;60年代土布淘汰了,棉花匠的事少了,父親也就轉(zhuǎn)到農(nóng)事上來了。父親是閑不住的人,看到人家織網(wǎng)捕魚,他也留心琢磨著。人到中年了,攀罾捕魚也成了他的愛好。說是愛好,其實是為了孩子,魚樵耕讀嘛,苦著呢!
父親吃苦耐勞,拼搏一生,真沒看見休息過一日半天的。難道父親從不生?。坎粫?,估計感冒發(fā)熱的還是照樣干活罷了。別人勞作時,中間要抽會煙,喝杯茶;他不抽煙,不喝茶,干完這件干那件;還晚睡早起的,擠時間到湖里捕魚。我家的魚味香飄四季呀!
父親最勞累的幾年是我家搬遷的幾年。父親原是大屋圈村人,幾十年了,早就沒有丁點根基。要從孟家灣搬到一里外的大屋圈,個中的財力精力,可以說是花了血本。本來在孟家灣(母親家),菜園地比別人多,夠富裕的了。人到中老年了,又搬遷一里外的村子,只選一塊地皮,而且是足足填升一人高的低洼地皮。另外,開墾的菜園地,怕有幾畝地吧,而且是東一小塊,西一碎片的,都是些一分幾厘的,花功夫吧??刹坏綆啄陼r間,又是別人眼饞的殷實家庭!
年火中,我的眼皮不斷地往下耷拉著,而父親還是在美美地侍弄著豬膀腿,像是古玩行家正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寶呢!
年火通宵不息,熬炙皮包的鼎罐,也在不斷地調(diào)動受熱方位。到肉爛彌香快糊時,父親就美滋滋地給皮包加一層厚厚的紅糖,又微火燜燉著。這皮包熬呀炙呀燜的,怕是要三個多鐘頭吧,直到半夜。本來過年要守歲,就是整夜不睡。我呢,在大家面前還信誓旦旦說要守全歲??墒?,不到半夜,眼皮就不由自主地合上。父親就牽拉著迷迷糊糊的我上床睡去了。
“起來呀,過年啰!”
父親把我從睡夢中叫醒。過年嘛,我也就一骨碌爬起床。估計也就凌晨五點不到吧。傳統(tǒng)小年都是吃飯?zhí)炝?,而且我這一帶的鄉(xiāng)俗好像都是這樣。
雖然是小年,但火火的年味十足——我的父親,美美地吃著醬紅色的膀腿肥皮(肥肉皮,大家都怕吃,父親也就不用客氣了);特別香甜的精廋肉,則是我們大家享用。年飯中,全家人都是你請我請的,開心極了!勤勞的父親,也只有在過年時,才徹底放松自己,享受這迷人的年滋味?。?br />
現(xiàn)在,父親病故也三十幾年了(肺氣腫,棉花匠的職業(yè)?。?,我也成老人了,但傳統(tǒng)的年火同樣燃起,不過早改為炭火了。烤著年火,似乎仍然看到,父親面帶笑容,為我們精心燜炙膀腿的模樣······(網(wǎng)絡(luò)搜索此散文非原創(chuàng)首發(fā))
2020年11月7日(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