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紛紛
　　 清明的雨絲，一串串，一條條，將天空織出一張大大的青灰網(wǎng)，此時的天空，陷入黑夜與白晝的無界，這浩渺的煙波能舉起月亮、星辰和云朵么？
　　 梨花帶雨，一身素白，白得干凈，無一點雜念，娟白若雪。清明時節(jié)啊，終是要把這一片梨花快遞過來的，“梨花風起正清明，浪子尋春半出城”，此言正恰時。
　　 清明的小雨，淅淅瀝瀝，如泣如訴，綠了草，濕了地，是在用縷縷情絲救贖隆冬掠去的荒涼么？這雨，許是攜帶了上天的旨意，把那些過去了的，不論是清歡還是苦痛的思緒，都將在這清明中來一場清刷與梳理。
　　 石階，苔痕斑斑駁駁，道道裂痕等待時光的愈合。石階過去還有200米左右的青青小路，曲徑幽深。小路的盡頭，就是立著爺爺墳頭的那座山，是此次清明行的目的地。
　　 小路兩旁的田野里，有油菜花直起腰身，斜風中，正點頭向路人示意問好。還有村農(nóng)正拋下秧苗，是要種下春天么？一群燕子列陣在頭頂上空“呼啦啦”地掠過，細雨沾濕飛燕，飛燕卻戲細雨斜。絲絲清明，在四月伊始的鳥鳴中復活起來。
　　 站在爺爺?shù)膲烆^，一眼就能望到的地方。在這，您已靜靜躺下了13個年頭，長眠在這井岡山上，守護過往，兩個世界，一個人間。思念早已植入我的體里，根深蒂固，您在這，我的根就在這，距離斬不斷我的根。無論我身在何地，都能清晰地聽到，您在親切有力地呼喚我的乳名。
　　 爺爺，每次來看您，我都要帶上小菜兩碟，米酒半斤，水牛草丸子一盒，都是您喜歡的。還有紙錢一厚沓，想為您換取天堂里的通關(guān)文牒，好讓您在天國修蕖搭橋，和您生前一樣，好善樂施。
　　 想著您在世時的正直善良，想著您一生在林中勤墾護林，最終走進一場森林之火中，為救下一對焚火而玩的少年，完成了生命的終結(jié)。一想到烈焰中的您，我就淚眼朦朧，淚水和著雨水，早已濕我面龐。多想您能從烈焰中涅槃啊，爺爺！
　　 舉杯吧！就像舉著這搖晃的人間，讓日子里的甘苦與悲喜都將在這對飲中還原。井岡山啼血的杜鵑花，每年都會盛開在您墳頭的四周，您看，現(xiàn)正開成紅艷艷的一片，象極了那場森林烈焰。
　　 側(cè)過頭，我看見父親顫悠悠的身子在晃著，跪在墓前，雙手合一，與石碑耳語著，喃喃，喉嚨里備足了雷聲隱隱。他那變淺的眼窩，淚水盈溢，倒映出爺爺走遠的面容。
　　 活著，有時不堪重負，生命終將熄滅。其實，誰都知道自己的最終歸宿，終將埋入一抷黃土中。想著想著，被霓彩涂抹的虛空，正一點點地破碎著。
　　 我長久地跪于墓碑前，一邊與風雨爭燭火，一邊磕著頭，磕到痛心處，一群螞蟻也跟著低下了頭。雨，如斷了線的淚珠；風，正吞下這空遠的憂傷。焚燒的冥紙直接被雨絲扯碎，紙灰滲進黃土，煙霧升起、飄遠。
　　 思念一歸位，栽在碑前，開出了幾朵素雅的小黃花，清新明亮。
　　 清明，雨紛紛，或淚水，或走向遠方的心，正扶著春草蔓延。而我的千百萬粒詞語，卻不及爺爺墓碑留白處的幾筆寫意。
　　
　　 ◎清明，夜深深
　　 清明的夜一片寂靜，寂靜得無一絲喧嘩，少了白天的喧鬧，那是因為白天雨還在下的聲響。畢竟是春天里的天，如孩兒的臉，或雨或陰或晴，變數(shù)大的。
　　 夜，有點灰濛濛的，尤如披上一層輕柔的薄紗。此刻，我認為夜是醒著的，樹影婆娑，風兒輕輕，星星不停地眨著眼。
　　 再次抬頭，看見窗外有月光淡出。佇立窗前，當我久久眺望時，星星看著我，月亮卻瘦下來了。
　　 今夜，注定我會有失眠接踵而至，只好重新把書翻開，想與古人對話，卻又心不在焉。薄薄的夜霧仍在半空籠罩著，我對著夜景，百般惆悵，會不會也因思念過度，讓我兩鬃斑白？“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的確，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一直誤解夜的黑，總感覺它不懂天高云淡的風情，卻還要故作視而不見的深沉。其實，夜只是給疲憊一天的太陽，依在山巒間時，輕緩地蓋上了一件黑色披風。好讓舉著火把的星星，在隔著睡眠的銀河邊，去尋找丟失了的半個月亮。
　　 身處異鄉(xiāng)的我，身體里始終裝著一輪明月。有時，它以上弦月的形狀出現(xiàn)，讓豁口處的思緒，飛向故鄉(xiāng)。當頭頂?shù)拿髟潞軋A時，我身體里的明月也跟著圓起來。
　　 銀河邊，那些已故的親人，可好？我用蘸滿淚光的手指，朝北斗星的方向，畫下一道大大的孤線。一顆流星，正劃過夜的璀璨，流淚的星星眨著眼，我驚看多時，有一星如月的感覺。
　　 清明這時節(jié)如同生命的鬧鐘，在每一年固定時日響起。世間不平事太多，唯有面對死亡是公平的。無論你生前多么卑微渺小，多么顯赫榮耀，都有死亡來臨的一日。從娘肚子里出生那天起，時光就在做著減法，以天為單位，倒計你與親人作別的時日數(shù)，直到那天來臨，從此陰陽兩隔，唯有追思。
　　 夜風起了，我多想在歲月的封面上，寫下已故親人的名字，穿過時間隧道的綠皮火車，駛向遠方，再交給風的快遞，讓風帶走我的思念。
　　 爺爺，您在天堂一定要好好的喲，多想您在天堂也能用一雙寵溺的眼睛看著我，和您生前一樣疼愛著我。我早已把您的正直，善良和勇敢，還有盡職有擔當，這幾樣財富珍藏在我的血管里，流動著，翻騰起。
　　 想起您在生的經(jīng)歷與言行，威嚴中透著親切，親切中透著無盡的愛與暖，這種愛與暖形成一個氣場，罩住我。氣場里的我，冬日不覺寒冷，挫折不覺沮喪，只影不覺孤單。您永遠活在我心間，激勵著我的一生，如同井岡山上閃耀的紅星，讓黑夜不覺黑暗。
　　 我知道的，在這至清至明的時節(jié)，總會需要至清至明的思念，無論細雨紛紛的白日，還是長夜深深的夜晚。清明，是對生的執(zhí)念，也是對死的思考，是悼念，也是懷念；清明，總該會有天清氣明的，是跨越，更是希望！
　　 年年清明今又是，只能毋忘當下，活好當下，過好每一天，善待一切，敬畏生命！我想，爺爺在天之靈定是這樣指引我的。就這想臆想著，喃喃自語著，看到的，或聽到的，亦或還未說出的，積在我的心淵。那半明半暗的困惑，一直僵持到了黎明。
　　 清明，夜深深，在漫天星光下，閃爍著黎明的渴望。我知道的，天，會亮起來的，心結(jié)，也會解開的。明晨初升的太陽，似鐮刀，會將今夜的荒草，一一收割。明日的春花朵朵，都會成為唐詩宋詞里的好詞佳句！
　　 (定稿于2021年清明晚，整理于2021.4.22首發(fā)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