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永遠的小女孩(散文)
永遠的小女孩
一
作家王小波曾在一篇文章中,對我國的翻譯家隊伍做過這樣的評價,“想要讀好文字就要去讀譯著,因為最好的作者在搞翻譯。這是我們的不傳之秘?!?br />
是啊,他們精湛的語言解析,學貫中西的知識儲備,為我們展示了人類百年的優(yōu)秀文化。使我們能夠穿越久遠的時空,拂去歷史的塵埃,欣賞到文學巨匠們深邃的思想,讀懂他們在那個特定的歷史瞬間的深刻感悟。
我因此對世界文學名著格外鐘愛。
《賣火柴的小女孩》是我在兒時學到的一篇課文。年齡的原因,只記住了課文的中心思想,就是文章揭露了資本主義社會黑暗的本質,我們生活在社會主義的新中國是多么幸福。于我記憶深刻的一點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在新年到來的前夜死去了。她的火柴一根也沒有賣出,她把所有的火柴一根一根地點燃,只為取暖,只為能看到一直想吃的烤鵝,只為能夠見到美麗的圣誕樹,只為能看見無比關愛她的已經(jīng)在天堂的奶奶。
所有的火柴在燃盡之時,她也和溫暖、烤鵝、圣誕樹、奶奶一起在這個冰冷的雪夜消失。誰也不知道小女孩死前的掙扎,誰也不知道小女孩死前的幸福感覺。
而幼年的我,不懂什么是感傷的我,卻在那個不諳世事的年紀,記住了這個小女孩,一個賣火柴的小女孩。
二
2016年的冬天,為了看尼亞加拉大瀑布,我們在西方圣誕節(jié)的晚上宿在加拿大的多倫多。曾經(jīng)作為商業(yè)促銷噱頭的圣誕節(jié),曾經(jīng)被國人奉為平安幸福主旨的圣誕節(jié),促使我們穿衣戴帽走出溫暖如春的賓館,去一睹圣誕節(jié)發(fā)源地的盛況。
夜幕在雪花紛飛中毫不遲疑地罩住了大地。濃重的夜色合著絲絲寒氣,讓我們不禁下意識地攏緊了圍脖,帶著手套的雙手插進了羽絨大衣的口袋。呼出的口口“仙氣”,在黃色燈光下,在寬闊的人煙稀少的街道上,仿佛被施以魔法,瞬間被冷風卷走。
五彩的霓虹燈,筆直通暢的道路,寬大加長的紅色交通有軌電車,在燈市如晝的黃色光暈里,給人一種寒風凜冽中不易察覺的溫暖。我們吃了晚飯,在最熱鬧的商業(yè)區(qū)徜徉,卻沒有感覺到在國內(nèi)曾經(jīng)目睹的聚會式的瘋狂,沒有看見市民相互之間歡快地互相噴撒彩紙彩帶的嬉戲,沒有商場人海如潮搶購打折物品的擁堵。
一切的一切,感覺平淡如許,甚至有些索然無味,準備打道回府。
路邊的一些關于圣誕故事的立體造型,讓我們有些淡然的心,又被新奇地吊起了胃口。我們看著,拍著,感悟著,我的眼睛卻迅速被一道景觀吸引——緊臨路邊的公交車站站臺上,孤零零地坐著一個老者。仔細看去,他耷拉著的腦袋戴著一頂針織的舊帽子,目光呆滯卻折射出點點企盼,身披的褐色毛毯遮住了整個身子,像是席地而坐。燈火通明的城市仿佛瞬間暗淡下來,只有坐在城市中間的老人,像一尊帶有光亮的朔像,吸引著過路人的目光。
我一時不能自已,駐足觀望,思緒由獨釣寒江雪的蓑笠翁,飛快地跳躍到賣火柴的小女孩。他是蓑笠翁嗎?他有獨釣的意蘊,被黃色暖光遮蓋的陰霾天穹下,只有他在守株待兔,等待著好心人的施舍,可來來往往的路人,鮮有看他一眼,甚至從他身邊走過的人都很少、很少。
他是蓑笠翁嗎?他僅有“獨”的態(tài)勢,卻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從容、閑適。他哪有蓑笠翁所持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環(huán)境,他可是置身都市的狂歡之夜啊。他的“獨”更在于,鬧市的人們個個衣領高聳,埋頭趕路,好像只為突出他乞討的一幕而聚焦。
瞬時,我無端生出好多疑惑。他吃飯了沒有?他有多冷?他面前盛錢幣的盤子空空如也,沒有一個人去關注,關心,他難道就是一道風景?是和街邊有關圣誕故事的立體造型相呼應?是有意的安排,還是老者自己因為節(jié)日而為之?我在空曠的街市,我在被光暈映射得溫暖祥和的街市,一遍遍地問著我自己。
寒氣隨著夜的深度,降到冰點,燈光如火,人卻越來越稀少。我望著一動不動的老者,疑竇叢生。我想到了賣火柴的小女孩。小女孩是穿著拖鞋出的門,過街的時候被頑皮的公子以“可以當搖籃”拿走了一只,她赤腳著地,那種鉆心的冷,透徹骨髓。老者呢,看他坐的姿勢,兩腿盤住,他應該是有鞋子穿著的吧。
新舊一天的交替時刻,霜凍最是寒徹。賣火柴的小女孩凍的全身發(fā)抖,饑寒交迫,她找到一處避風的角落,寒冷仍然無孔不入。她劃著了一根火柴,感到了些許的暖和;她想讓這溫暖持續(xù),把火柴再次點燃,黃燦燦的烤鵝出現(xiàn),她的饑餓被烤鵝的肥碩和油膩填滿;這樣的美好怎么能讓它輕易消失,她把賣錢的火柴重新點燃,慈祥的愛她的奶奶出現(xiàn)了,她不想奶奶走掉,她把剩下的火柴全部燃燒,只為能多看一眼奶奶,只希望是一個真實的長長久久。她就這樣,在新年到來的前一秒,和奶奶在天堂相會。
一路想著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我,不知不覺站在了住宿的賓館門前,一個寒噤,讓我迅速回過神來,一頭扎進暖氣融融的大廳。我在房間里取下冰涼的帽子,一圈圈攏在脖子的圍巾,脫下寬大的羽絨服,有點僵硬的腳從羊羔毛的皮靴里抽出,一身輕松暖和的我,思緒卻又飛到了那個披著毛毯,坐在黃色燈光下,被寒氣包裹的老者身邊,他能夠渡過這個冰雪之夜嗎?以他身上的裝備,能夠與這寒意料峭大地的老天抗衡嗎?
那一晚,室內(nèi)的暖氣,讓著一身單衣的我輾轉難眠,賣火柴的小女孩和坐在寒夜里披一身毛毯的老者,總是在我的腦海里交替閃現(xiàn),恍若一幅會動的圖畫。
三
今年春節(jié),我開始構思《春天的泡泡》,因為涉及到小孩子的描寫,我從書架上取下了《安徒生童話全集》,撿一處幽靜時光,開始品讀。兒時聽過的多個故事,現(xiàn)在通過文字活化了人物,我仿佛看到了《海的女兒》為深愛的王子兩腿行走在刀尖,鮮血淋漓,滴在心上;我無比佩服王子為找到真正的公主,用二十床墊子,二十床鴨絨被子下的一顆豌豆,來檢驗公主身體的嬌嫩這樣一個奇思妙想;我特別喜歡《皇帝的新裝》里的小男孩,用一句“他什么衣服也沒有穿”,揭開了大人們想說卻因顧忌面子而不敢戳破的騙局……
終究,我還是放不下《賣火柴的小女孩》,再一次來到那個“天氣冷得嚇人”的夜晚,和小女孩一起擦亮火柴,細心體驗這小小火焰帶來的溫暖和光明;當看著盤中的烤鵝循著光亮,背著刀叉,向小女孩走去,我多想烤鵝一直走,走到小女孩凍得發(fā)紫的唇邊;再一根火柴燃起時,我看見小女孩坐在美麗的圣誕樹下,星星和燭光交融,匯成一抹燦爛。當小女孩把所有的火柴點燃,她見到了日思夜想的奶奶,我看見她們兩人在光明和快樂中飛走,飛向既沒有寒冷,又沒有饑餓,也沒有憂愁的地方,越飛越高……
終于,我在清晨醒來的那一刻,給我的拙作《春天的泡泡》的小主人公,定下了一個基調,那就是暖色的,快樂的,無憂無慮的小女孩——泡泡。她和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駐扎于心,是我靈魂里難以釋懷的永遠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