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謅半仙(小說)
那一夜村里的狗叫個不停,貓鼠都到處亂串,月亮蜷縮在云的背后,偶爾小心翼翼地瞄一眼,又迅速地躲了回去。直到快黎明時,一朵流星劃破了夜空。村里的貓狗終于安靜了下來,人們還來不及喘息,一聲尖叫穿入云霄。
“婆婆——”那一聲泣血的嘶喊,一下子所有的窗戶都亮了。
不一會兒,山腳下的破院里擠滿了人。
“謅半仙成仙了?!辈恢勒l說了一句。
沒有人知道謅半仙來自哪里,媽媽說那年干旱村里人都逃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謅半仙就在山腳下搭一個小草屋住下了。也沒有人知道她姓什么,大概是姓周,或者姓縐,也或者都不是。
叫她半仙,是因為她總給人算命卜卦,也看個陰陽天氣之類的,她就靠這個生活。村里人都說她看個天氣選個吉日還行,要說算命純粹就是胡謅。好幾次我看到有外村人不明所以地找她算命卜卦,結果竭誠的來了,滿懷信心的離,隔一天又氣勢洶洶的找回來。我曾一度以為她會挨揍,還為此擔心了好久,求媽媽說謅半仙如果有事,一定要去救她。幸好,她雖平時不主動和人打交道,卻真的是個“辯才”。一來二去,她的“謅半仙”之名就叫響了。
爸媽一直忙于工作根本顧不上管我,每次謅半仙給人家看完吉日拿著好吃的回來,路過我家門口,看到我餓得耷拉著腦袋坐在那,總會分一些好吃的給我,看我吃完,問我餓不餓了,我說了不餓她才走。她家有一個小孩,好幾歲了還不會走路,一直就爬著,那個孩子叫她“婆婆”,媽媽說那不是她女兒,是鄰村茅鍋家扔出來的殘疾兒。村里的小孩總會有事沒事去謅半仙家,不是去找她家的小孩玩,而是因為她家有好多好吃的,當然去也是偷偷去,否則大人知道了會打屁股。
謅半仙家的窗戶總是遮蓋的嚴嚴實實的,他們都說謅半仙邪性。我有一次還真看見了她請神,她就坐在一塊兒木板兩條長凳支起的簡易床上,房間里香霧繚繞的,嘴里念念有詞。我當時只是好奇,并不覺得害怕。后來爸媽忙的時候我經常就去她家,不說話,就待在那里,我媽知道,也從來沒阻止過我。媽媽說女人都不容易。
村里人說她邪性,也因為幾乎沒人見過她黑紗下長發(fā)遮著的臉,但那一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是真的美。有一次我磕破了額頭,謅半仙抱著我處理傷口的時候,隔著面紗我見過她的一半臉很好看,被頭發(fā)半遮掩著露在紗巾下,另一半臉在她抬頭的時候我模糊地看到有很大一片傷疤。這應該也是待久了的村里人都怕她的原因。大一點了我問過她,她說那疤小時候就有,應該是燒傷。
人就是奇怪的動物,一面不信,一面又存著僥幸。所以盡管叫她“謅半仙”,可還是時不時的找她占卜算命。
我都到城里上初中了,星期天回去還是習慣要去她家吃好吃的。那個女孩也已經可以拄著一個凳子在院里曬太陽了,每次她都叫我瑜哥哥,我很喜歡她笑起來那兩個小虎牙。
上個月回家去謅半仙家的時候,只有小虎牙趴在凳子上切菜,謅半仙已經病入膏肓了,說是尿毒癥,床頭放著很多藥,臉上的面紗已經不見了,頭發(fā)掉了好多,再也遮不住臉了。人瘦的那半邊美人臉也坑坑洼洼,都跟另一半一樣恐怖了。
那天,我一進門就聽到小虎牙的哭求聲和摔鍋揀碗的乒乓聲。原來,是前兩天一直在下雨,眼看就耽誤耕種了,鄰村有個賴結巴,看著雨一停就耐不住了,想去鎮(zhèn)上買種子,又怕走到半路淋雨了,就想先找謅半仙問問,接下來幾天會不會還下雨。謅半仙告訴他“近期有雨不能種地”。賴結巴一聽高興地買了種子,還給謅半仙捎了二斤點心,只等撒曬一天地皮略干了,明天就播種,犁耬都準備好了,想著種進去,過個三五天就能發(fā)芽出苗。結果第二天又是瓢潑大雨,還一連幾天。這不天一晃開,他就氣勢洶洶的來了。
“謅半仙你就是個騙子,怪不得叫‘謅半仙’,明明就是胡謅,還半仙,我呸!”
謅半仙氣息奄奄的,小虎牙一邊哭,一邊說:“不要傷害婆婆?!?br />
我看不過去了,問了謅半仙的原話,“她沒有騙你。”我壯著膽子,把小虎牙護在身后,梗著脖子說。
“誰,誰家的小屁孩,雞,雞蛋殼都沒破皮,你懂,懂個球,滾,滾一邊去?!辟嚱Y巴一只手就扒拉了我個趔趄,小虎牙摔在地上。這一下我是真的氣血上頭了,把媽媽平時說不許惹事,不許管閑事的話都忘到了腦后,我把小虎牙扶起來,沖賴結巴瞪著眼。
“你剛才說謅半仙騙了你,她怎么騙你了,你再說一遍。說不出來,你就是欺負人孤兒寡母,看我不找書記爺爺來跟你理論?!?br />
“說,說就說,她說‘近期有雨不,不能,耕,耕種’?!辟嚱Y巴看著門口不知何時圍了一圈的村民,瞪著他那死牛眼結結巴巴地說。
“對呀,謅半仙說的沒錯‘近期有雨,不能耕種’,你們說她說錯了么?這確實是下了幾天,這不是才停么,大家伙兒都知道你是結巴,說話不利索,說不明白,難道你耳朵也有問題,聽不明白么?”
我剛說完,大家伙兒還一愣一愣沒反應過來,一抬頭,就見我媽沖進來揪著我的耳朵就往家里拽。
聽說,后來賴結巴沒鬧成,走了。只是那一夜全村的貓狗都不安生,直到小虎牙那一聲驚破黑暗的“婆婆”才歸于消停。
謅半仙走了,大概是真成仙了吧!村里人直到現在,說了大話,或者胡說,大家只說“氕、吹,蒙、攏大天”,再沒有人說過“謅、胡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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