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月 圓 在 他 鄉(xiāng)(散文) ——思念
一年一度的中秋節(jié)又來臨了。愛人和孩子們正在準(zhǔn)備晚飯,插不上手的我閑得有些悶。突然心血來潮,翻閱起以前寫的一些東西。那一頁頁泛黃的紙張,將多年前塵封的往事一幕幕地浮現(xiàn)在眼前。其中的一首寫在中秋的詩,勾起了我的沉思,眼前便浮現(xiàn)出當(dāng)時的情景……
那是一九九二年的秋天。一件棘手的案件一直困擾著我,為了將此案件查清,我們不得不漂洋過海來到大連。大連雖美,海水雖碧,卻無心欣賞,辦好了住宿手續(xù)便迫不及待的投入到工作中去。任務(wù)急是一方面,關(guān)鍵是大伙有一個不愿說出的心愿,那就是力爭在中秋節(jié)之前返回。我們的偵查工作在忙碌了二十天后,案情還不是很明朗。復(fù)雜的案件越是偵查越是感到迷茫,讓你分辨不出是在夢中,還是置身于現(xiàn)實。我們被困在了大連,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迷霧一天一天的擴(kuò)大,身心一天一天的疲憊,而信念卻在一天一天的增強(qiáng)。
信念有時候無法與時間競爭,因為它不是現(xiàn)實的替代品,但理智往往是勝利者。案件可以在全國任何一個省市搞,偵查工作也可以遍布全國的四面八方,但有一點是無法回避的,那就是任何一個偵查員都有家,在你與家庭別離到一定時間的時候,思念就是困擾在每一個偵查員心中揮之不去的癥結(jié),最大的困惑和無法解脫是一種隱痛。對親人的思念是任何東西都無法替代的,這就是人之常情!
東奔西跑,南打北殺,渾身解數(shù)使盡,案件沒有明顯的頭緒,仍如霧里看花,這是令一個偵查員最頭痛和最不愿意面對的現(xiàn)實,也更是能激發(fā)偵查員斗志之所在。奔波后無所收獲的我一回到旅店,便一頭栽倒在床鋪上,且不說骨酥筋酸,就是這勞而無功的往返早已讓我精疲力竭了。好不容易找到了床鋪,倒下后哪還有愿意起來的道理!
“吃飯去吧。”同事老孫喊我。
“你們?nèi)グ桑蔽疫B翻身都不愿意,只可一動未動的對他說道,“你們給我?guī)Щ攸c兒吃的來得啦!”
“不行,我們科長說啦,今天你們幾個都得到。”協(xié)助我們的大連市公安局的偵查員小呂搭話道“今天是中秋節(jié),我們科長邀請你們一起賞月?!?br />
“是嗎?”我趕緊從床鋪上坐起來,一看日歷,果然是農(nóng)歷的八月十五?!澳憧次遥@幾天忙的,真是昏了頭了,竟然連日子都忘了?!蔽也缓靡馑嫉膶π握f“對不起啦!”我站起來,看著小呂說“我們出差在外,不能和家人團(tuán)聚也是無奈的事兒,可你們——怎好打攪!”
“我是奉命前來,”小呂沖我一笑,“我可做不了主——有什么話你對我們科長說去吧!”
“那好吧!”我們幾個人走出旅館,上了小呂開來的車。汽車開到一處臨海的飯店,“我們科長說,選這里是為了賞月!”
“賞月——月是故鄉(xiāng)明——可現(xiàn)在卻是月圓在他鄉(xiāng)……”我心里嘀咕了一句,便隨著小呂走進(jìn)一個有落地大窗,臨海觀月的單間。嫦娥剛剛露出了頭兒,若明若暗的銀輝已經(jīng)透射進(jìn)來,雖被室內(nèi)的燈光阻擋著,但卻能感覺得到。張科長和幾名大連市公安局的偵查員早已點好了酒菜在里面等待了。
我看著張科長,一股愧意涌上心頭,握著張科長的手說“您看這樣行不行,”我試探性地說“咱們的心情彼此都能理解,可也不能虧待了家人——我們平時已經(jīng)欠家人的太多太多啦,把這么美好的時光留給我們,卻讓你們的親人……讓我們于心何忍?”我沖張科長擺了擺手,攔住了他的話“你要說什么我心里非常明白,正因為咱們是同行,彼此理解,所以才要彼此真誠的關(guān)照!”
“你們遠(yuǎn)離家鄉(xiāng),已經(jīng)很辛苦了,今天又趕上……”
“我們不能和家人團(tuán)聚,是萬般無奈的事兒??赡銈儏s要為我們……”我再次打斷張科長的話“咱們既然是一家人,彼此就不要說兩家話,就應(yīng)該比別人多一份理解。在有條件的情況下,還是應(yīng)該多給家人一份關(guān)懷和溫情,給家里多創(chuàng)造一些溫馨團(tuán)圓的氛圍,也算是彌補(bǔ)我們的歉意!”我又一次攔住了張科長的話,“什么叫理解,理解不是一句空話,要體現(xiàn)在點點滴滴上!”我真誠的對張科長說“正因為我們彼此理解,所以很容易溝通。在此我真誠的感謝!”我沖張科長抱拳致謝。
“話說到這種地步,已經(jīng)讓我們無話可說了?!睆埧崎L十分歉疚地說到“那,我們恭敬不如從命了!”“言重啦!”我緊緊握著張科長的手,“人心都是肉長的,彼此心有靈犀——代我向你們的家人致以節(jié)日的問候!”
張科長他們告辭后,我們幾個人吆五喝六的開拼起來。幾個人喝著酒,說著話,看起來都是一副開心愜意的表情,但我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在他們心中那隱隱的痛楚。我知道他們是在強(qiáng)顏歡笑,不愿意打破這美好的時光,更是不愿意給我增加負(fù)擔(dān),因為他們心里十分明白,這個案件已經(jīng)到了白熱化的程度,任何人都不敢有絲毫的懈怠。而我又是專案組的組長,肩上的擔(dān)子可想而知。
我看著他們似乎心如止水的表情,卻更明白在他們的心中如大海之波濤,難以平靜。他們就真的不想遠(yuǎn)方的親人嗎,只要他神經(jīng)沒有毛病,心里惦記的一定是家里的親人,尤其是這八月十五,中國人心中的團(tuán)圓節(jié)。這家家戶戶團(tuán)圓的時候,都在舉杯邀明月,傳送著彼此的祝福,表達(dá)著你我的祝愿。而我們身在異鄉(xiāng),彼此抬頭都可以看到天空升起的圓月,那淡淡的清輝都能入懷,但那一絲親情卻被一棵無形的線牽掛著。
人吃五谷雜糧,都有七情六欲。感情,是我們炎黃子孫特有的理念,更是我們的心結(jié),是凝聚中華民族的根基所系。眼前的幾個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間有愛妻的人,此時此刻怎能無動于衷?
我是一家三代人的焦點,我是他們心中最惦念和最眷戀的人,在這闔家團(tuán)圓的日子里,在這家家戶戶團(tuán)聚的時刻,在這其樂融融的氛圍中,獨(dú)獨(dú)缺少了我這么一個最關(guān)鍵的人。妻子該如何面對老父親,對盼著父親歸來而望眼欲穿的愛女,她又該如何安慰。一家人面對豐盛的飯菜,因為少了我一人而難以下咽,會是一種什么心情。老父親是否會因我的不在身邊而在心中生發(fā)一種失落感。女兒雖小,但她知道什么叫一家人,父親是她眼里的脊梁,是她的依賴,是她崇拜的對象。此時的她會不會因為我的缺席而在心中少了一份親情的滋潤。
我不知道,因為我不敢想,尤其是不敢往深處想,那樣我的情緒會受到影響,而我的情緒好壞就是眼下的晴雨表,我的思鄉(xiāng)之情如有絲毫的表露,便會如流感的病毒,很快傳染給他們,影響到這幾位離家在外的同事,給我們的工作帶來影響。
酒,尚未喝到酣處便收場了,盡管我竭力想勸大伙多喝幾杯。他們都知道自己肩上的分量,所以不敢開懷暢飲,一旦喝多了酒,會不會把真摯的感情直白的顯露出來?在這兩難之間,他們的理智使我的勸酒顯得很蒼白,失去了力度。幾個人各懷心思地吃了塊月餅,在他們的表情中能清楚地看出,這月餅吃得有些勉強(qiáng),也只可草草收兵。當(dāng)我到銀臺結(jié)賬的時候,才知道張科長在離別的時候就已經(jīng)將帳結(jié)過了,一股暖流又在慰籍著我那因思念家人而有點失落的心——同行的關(guān)懷是一種莫大的慰籍!
回到旅店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思念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老父親年事已高,身染絕癥,時日不多,但卻從來沒有因此而影響我的工作,因為他老人家最清楚:做兒子的忠孝難以兩全!在以前經(jīng)常出差在外,對家的思念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強(qiáng)烈。心情難以控制,突然想抒發(fā)一下自己的感情,拿起筆來,寫了幾個題目,都不太滿意,最后選定比較適合自己工作特點的:
征程
來不及告別/無需打點行裝/驀然行動/猶如日升月落;車舟相隨如伴侶/客店相伴似家園。
讓緊張、疲憊拂去心頭的彷徨/被落日、初月勾起眷眷思情。
實難忘——盼兒的老父/翹首的愛妻/童稚里祈盼的那絲親情……
無顏面——不要埋怨共和國的警察無情/心底自有波濤翻涌/面對世人別無所求——
只企盼——人們用微笑/拭擦那愧疚的淚痕……
1992年9月11日中秋節(jié)于大連
寫罷詩,便緊閉那潮濕的雙眼,久久的,久久的不敢睜開……
又苦熬了一個多星期,案件終于有了眉目。當(dāng)我們完成任務(wù)離開大連的時候,渾身感到無比的輕松和急切。
回到家中,一進(jìn)家門,女兒便不顧一切地?fù)涞轿业膽牙?,我看到她眼里噙著淚水。而老父親好像是又有些蒼老了,但他老人家的臉上卻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八月十五的那天,閨女盼了你一天,也沒把你盼回來?!碑?dāng)我坐在床上,將愛人擁入懷中的時候,她對我說“女兒那天早晨她起的特別早,不象平常一樣催好幾次才起床。起來后洗臉的時候,就興高采烈地對我說,‘爸爸今天一定會回來’我問她‘你怎么會知道’。她說‘今天是八月十五,是團(tuán)圓的節(jié)日,如果爸爸不回來怎么能團(tuán)圓呢?’我不敢掃她的興,只可敷衍地說,‘閨女說回來,爸爸就一定會回來?!鋵嵨倚睦锔麋R似的,你肯定回不來?!睈廴松钋榈乜戳宋乙谎郏腋杏X出了她內(nèi)心的抱怨,“閨女是從早晨就在陽臺上望,一對小眼瞪得圓圓的,生怕錯過每一輛路過家門口的汽車??粗恳惠v路過的汽車,她的目光隨著汽車而移動,有時還情不自禁的在陽臺上跟著汽車跑,直到目送著每一輛路經(jīng)家門口的汽車遠(yuǎn)去,才又將目光轉(zhuǎn)移到對下一輛汽車的搜尋上——她就是那樣一輛汽車接著一輛汽車的迎來,又極不情愿地把一輛輛的汽車送走?!?br />
期盼啊,真的是一種深情的期盼。童稚的心是純潔的,而這種期盼的眼神是令大人所不敢對視的。
“有幾次路過的汽車在咱家門口減速,她以為是你回來了,高高興興,蹦蹦跳跳的就往樓下跑,等她出了門,卻看到那輛汽車毫不留情地開著走了,便嘟嚕著小臉回到樓上,嘴里還一個勁地瞎嘀咕著‘真不夠意思……真差勁兒……不是好爸爸……’她心中的一次一次期盼,一次一次希望,都變成了一次一次的失望和沮喪。我可是真怕看她那種期盼中帶著失落的眼神——她是多么希望爸爸會從某一輛汽車上下來,一家人過一個團(tuán)團(tuán)圓圓、和和美美、高高興興的中秋節(jié)。可是我看到的卻是她情緒一次比一次更大的低落,我的心里真得說不出究竟是一種什么滋味?!?br />
愛人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是深情的,也是責(zé)怪的甚至是哀怨的眼神兒。“哎,溜溜的一天,她什么都不干,就這么溜溜地站在陽臺上看了一天,也盼了一天。吃飯的時候,喊了她幾遍,她都在陽臺上站著不肯動,不愿意來到桌前,我也是不忍心打碎她那期盼的夢??晌矣峙滤偸悄敲凑鞠氯?,看下去,盼下去。我怕影響她爺爺?shù)男那?,才極不情愿地來到陽臺上,好說歹勸,她才極不情愿地回到屋中,坐到桌子前??娠堖€沒吃幾口便又跑到陽臺上去翹望,如此往復(fù)好幾次,天黑下來的時候,還往陽臺上跑。她每往陽臺上跑一次,她爺爺便撂下筷子癡癡地看著她,她回到桌前的時候,她爺爺才心猶不甘的再次端起碗,攪和的她爺爺連吃飯的心思都沒有了。”
我沒有說話,我也不敢說話。理解愛人的心境,因為我心是虛的,是充滿愧疚感的。
她又接著說“我看著她那樣子,心里火燒火燎,可又沒有辦法。說也說不得,鬧又不敢鬧。我倒不為別的,只怕我一句話說得不得當(dāng),她會哭,會鬧,她的哭鬧再勾起她爺爺?shù)男乃迹铱稍趺崔k哪。哎,那時候,我真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也好讓壓抑了一天的心情得到釋放!”
面對愛人我無言以對,我只能選擇沉默。我怕萬一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而勾起愛人的傷痛。妻子稱得上是一位賢妻良母,雖身單力薄,但卻將家庭的一切重?fù)?dān)都擔(dān)在了一個人的肩上,她比我經(jīng)受的壓力和痛苦要多得多,可卻從沒抱怨過我和對我發(fā)過牢騷,無怨無悔。經(jīng)常出差在外的我,常常懷疑,就憑她那單薄的肩頭,能不能承擔(dān)得起家中如此的重負(fù),如果一旦她被壓垮,我又該如何面對。面對她日漸消瘦的臉,真的不知如何表達(dá)。
我又想到了老父親。可憐天下父母心。母親因病過世多年,父親是既當(dāng)?shù)之?dāng)娘,真的是不容易。如今兒女們雖然都大了,都組成了小家庭,雖說是吃喝不愁,處處不讓他老人家操心,可這對兒女的牽掛是驅(qū)之不散,揮之不去的,尤其是我所從事的職業(yè),常年的四處奔波,無暇顧及家中,而他老人家對我除了鼓勵便是微笑,從不給我增減任何壓力,這也就是我愧疚的原因。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我想這句話中也將父親對兒女的牽掛包含在其中了。母愛是溢于言表的,處處體現(xiàn)得到,其實這父愛比母愛并不弱,有時還會更強(qiáng)烈一些,只是和母愛表達(dá)的方式不同罷啦——父愛如山,因為他更深沉,把對子女的愛深深的藏在心中,只是我們做子女的粗心而容易忽視,沒有發(fā)現(xiàn)而已。子女出了什么事令父母傷心,母親會流淚,而父親流的則是血,并且是不被我們發(fā)現(xiàn)和看到的,因為它滴淌在了心里!
如今老父親也已作古十年有余,每當(dāng)想起,在心中便會生發(fā)出因自己沒有盡到孝道而留下的無盡遺憾。在此僅以此綿薄之文作為對老父親的懷念!
天下可憐的是“父母心”。父母之心都需要我們做兒女的悉心體會,不要因為我們的粗心,只注意到母愛的偉大,而將父愛忽略。看著外表很堅強(qiáng)的父親,其實心里也是很脆弱的,他的心思不是隨便觸摸的,尤其是我們作兒女的。
父愛和母愛一樣,同樣偉大,父愛和母愛一同組成了一個愛的整體,兩者不可或缺——完整而美滿的愛!
二零零八年九月十四日中秋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