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酒愛個干巴兒，西瓜愛個呲牙兒”這是我們初中語文老師對他自己形象的自我調(diào)侃。他特別精瘦又喜好酒，兩顆門牙有點大還往外撅撅。在我的印象中他二指寬的臉配上濃眉大眼，整體面容來說那對兔子牙倒顯幾分英氣！
　　 他武將出身，畢業(yè)于師范體育系，體育不是什么課，主課老師稍帶著就上了，我看見過代表他專業(yè)性的技能，就是像瘦猴一樣敏捷地和男生們打籃球。那時鄉(xiāng)村學校，體育器材也就是一副籃球架，上體育課愛打籃球的男生打籃球，女生聊天瞎玩。后來他爭取學校買來一個排球，在場地上畫個分界線，他教我們女生打排球，我們也是初次知道了打排球接發(fā)球的手勢。但也沒練出個子丑寅卯來，一者就幾節(jié)有限的體育課，再者學校不提倡，不比不賽的，終歸還是擱淺了。
　　 他上課對現(xiàn)代文不怎么感興趣，三言兩語一帶而過，課后提問我們問題，我們自然是黑饃饃蓋天窗——兩眼（饃）抹黑，回答不上來。他便罵我們靈人不可細提，蒙袋心坐哈了一席。個個看著像個珊瑚樹，臨完了都是刺咕墩，脖子里插筷子以為是高望背鞭……他罵的淋漓，我們笑的開心。罵完讓班長總結答案，我們這些蒙袋心再抄寫學習。
　　 他上古文課古詩詞那可是如魚得水，他從不拿課本，古文倒背如流，“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山水之間……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他給我們的比喻是，九墩（我們當?shù)氐胤矫?有個柳墩，離天還有三寸。武威有個鐘鼓樓半截插到天里頭。
　　 我們那時副課也有歷史課，上不上都可以，老師也不用力，我們也不感興趣了，歷史好像只講奴隸社會怎么進入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最后到社會主義社會，上副課我們都在寫主課作業(yè)。而他的語文課常常偏題上成了歷史課，我們聽的也是入神，很多的歷史故事至今還記憶猶新。他講《出師表》時講到了諸葛亮的野史，先帝劉備臨崩前，將兒子劉阿斗交給軍師諸葛亮，說兒子不行你可以取而代之，諸葛亮知道這是皇帝在試探他，他承諾劉備一定要輔佐小皇帝?？墒切』实蹖嵲跓o能，大業(yè)未成，神機妙算的諸葛亮已知自己的大限已到，他決定給自己續(xù)壽命，他點起生命之燈做道場，告訴侍衛(wèi)不許任何人進來，道場快要結束的時候，和孔明不和的將軍魏延來訪，侍衛(wèi)沒能阻擋住，硬是闖了進來，魏延帶風而進撲滅了油燈，諸葛亮無奈長嘆一聲，天滅我也！于是諸葛亮含淚寫下了千古絕唱的《出師表》親賢臣，遠小人……老師講到此處也是潸然淚下！他講《三國演義》真是娓娓道來，傳奇?zhèn)魃瘢?br />　　 八十年代末期，電視雖普及了，但歷史電視劇很單一，偷看也看不了多少，小說都稱為閑書，不允許我們學生看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好多課外讀物都來自于他的講述。講完《出師表》后，他罵我們又多了提不起的阿斗，扶不上墻的爛泥。
　　 我至今順口溜似的還記著他經(jīng)常說的王朝更替的順序，夏，商，周，秦，漢，隋，唐，宋，元，明，清。語文就是一個積累的過程，中國文化博大精深。后來我給我孩子講歷史時，看到孩子崇拜的眼神，我也是沾沾自喜。
　　 他常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要想人上人，高照明燈下苦功……他崇尚古人精神，頭懸梁錐刺股，古木逢春猶再發(fā)，人無兩度再少年。讓我們珍惜當下。
　　 他的字也寫得好，他用粉筆在黑板上行云流水般寫出內(nèi)容提綱，兩手一邊拍去手上的粉筆灰，一邊美滋滋地欣賞著自己的杰作。上小學時受老師夸贊的字體是中規(guī)中矩的橫平豎直的方塊字，到初中我們這些青春懵懂的少年覺得方塊字已拿不出手了，大家都學寫他的草筆字，以張揚自己的個性！把字的筆畫刻意地寫出本子格外，尤其那筆劃”豎”拉賊長，他說字如其人，什么性格的人會寫出什么樣的字。他不要求我們的字寫統(tǒng)一標準，讓我們隨性。
　　 他細研周易八卦，我們在后面神秘地說他會麻衣線，能掐會算，不過這些都是我們道聽途說的好奇心，沒有考證。他時不時會說金木水火土，甲乙丙丁戊，我們自然也記住了他說的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私下里我們念念有詞，學著半仙的樣子，以顯自己是得道高人。
　　 那時候的家長還不知道去投訴，背后自然說他誤人子弟。我們很喜歡上他的課，學校又缺老師，自然不說他什么。后來學校師源多了，就把他調(diào)到了他們村小學兼?zhèn)€閑職，帶個不打緊的副課。這次在聚會上看見他，他早退休了，滿頭銀發(fā)，依然干瘦，看起來真有幾分仙風道骨。。他見到我們這些他昔日的學生問我們的現(xiàn)況，我說我在開理發(fā)店，他說毫末技藝，卻是頂上功夫。他說班長，三歲看大，七歲看老，早就知道你是一個教書育人的好材料。問到一同學說開飯館，他說三十二行，吃飯為王……他有些得意，自夸強將手下無弱兵。酒后他滔滔不絕，說著他的順口溜，講著他的歷史軼事。真是人各有志，按他的話牛不喝水，強按不到干岔（牲畜飲水的器具）里，誰把誰的性情愛，你吃蘿卜他吃菜。
　　 他沒有教出應試教育的高材生，但我們記住了”汾酒愛個干巴兒，西瓜愛個呲牙兒”的這位老師?？粗缘闷錁?，沒有英雄遲暮的失落，我們也就不必感慨他曲高和寡的人生狀態(tài)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