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航】出攤(小說)
天還沒放大亮,荷花就從土炕上爬起來呼哧呼哧地拉起了腳地上的風箱。灶臺上,前鍋里下了米,后鍋里熱了饅頭。她先是把腳地上碼放著的一堆柴火一根根堆放在灶臺旁;然后又把涼水從水翁里舀到后鍋中?;鹑计饋砗螅皇掷L箱,一手往鍋灶中添柴。片刻間,屋子里就滿是一股煙火味。緊接著,濃烈嗆鼻的灶煙經(jīng)炕洞升至煙柱向天空緩緩散盡。
窯門濕漉,晨風經(jīng)窗隙里鉆入,微微泛著點點寒意。等她爹麻油老漢從院外的油坊里裹著棉衣,耷拉著耳帽回來時,熱飯已經(jīng)擺到了炕桌上。
“油都裝好了?等吃完飯再上架子車吧!讓牛再多吃會草料,不然天寒地凍的去鎮(zhèn)上要走很長時間的路,怕牛體力吃不消?!焙苫ㄟ厪暮箦伒恼艋\上拿熱饅頭邊對父親說。
“這次去鎮(zhèn)上出攤我們就拉了兩大桶油,賣完了就回來。你要是冷的不想去,爹自己去?!?br />
“我也去。順便去鎮(zhèn)上買點明年開春時春播點的菜籽回來,罐子里的都過期了不能再用了?!?br />
“天吶!我怎么把這件事給忘了,真是老來不記事了,看來是不中用嘍!”麻油老漢自嘆自說道。
荷花望著蹲在腳地上往嘴里扒飯的父親不禁地噗嗤一笑。顯然,她在笑父親剛剛說的話。麻油老漢聽到荷花的笑聲,亦不覺跟著一同笑了起來。
飯后閑空,趁天剛剛從對面的山頂亮起來,荷花就幫襯著父親趕緊把裝了油的架子車套在牛車上。接著又把大門虛掩,一步步下了緩坡。直到繞過村口前的山神廟出了荷花寨后父女倆才開始沿著彎彎山路走向去鎮(zhèn)集的方向。
晨光一點點亮起來,漸漸捅破昏暗的天色。荷花和父親分坐在架子車的兩邊,一路上不斷攀談著。過了河口,又穿過一條狹長的山谷時,就隱隱地看到了紅火熱鬧的鎮(zhèn)子。
可還沒等到達鎮(zhèn)子,荷花就看到前來趕集的人已經(jīng)灌滿了鎮(zhèn)子的整個主街道。望眼望去,鎮(zhèn)子兩側(cè)的攤位都被人早早地占用,只聽見一陣陣叫賣東西的吆喝聲不停地向橋頭這邊傳來。
荷花遠遠地望著擁擠不堪的街道,心不甘情不愿地和父親停了下來。她從牛車上跳到地上,伸了伸懶腰后,然后才撅著嘴說:“爹,咱緊趕慢趕還是沒有攤位了,這下可怎么辦?”
“就在橋頭這兒支攤,酒香不怕巷子深。咱們賣的是好油,還怕沒人前來買嗎?”父親斬釘截鐵地說。
荷花定定地站立在原地,她看著父親從牛身上把架子車卸下支到了木凳上。緊接著又把油桶的蓋子擰松,直至露出了桶口的油封布。這時她才從父親手中接過牛韁繩把牛栓在橋欄上。
天光大亮,橋下冰凍的河水登時蒙上了一層耀眼的銀光。從橋頭上看去,閃閃亮亮,仿佛滿河上下鋪了一層碩大的銀箔。荷花蹲在橋欄旁,搓著雙手,兩只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邊上賣糖葫蘆的老人。此時她爹也開始大聲叫賣起來,聲音夾雜在此起彼伏的嘈雜人聲中,時斷時續(xù)。
“爹,這兒背陰天冷人不多,我們要不要往那邊向陽的地方擠擠。”言畢,荷花站起身向前挪了挪。
“別心急,這兩桶油能賣完?!备赣H不緊不慢地說。
荷花扭回頭看了看父親,嫣然一笑結(jié)束了長談。她向旁邊賣糖葫蘆的老人漫步而去。臨近晌午時,天氣回暖,麻油老漢果真很快就賣完了一桶半油。荷花看著父親手里的錢多了起來,心里不禁歡喜起來。她心想趕在日落天冷之前,油就能賣完。到時候就能和父親返回荷花寨。
荷花正這般美美地想著,突聽得震天價響的鼓聲從遠處響起。一聲聲很是清晰地向她傳來。
此時此刻,鎮(zhèn)上的人還是密密麻麻,好像沒有人離開一樣。橋頭斜對面賣羊雜碎的攤位前一撥一撥的人來來去去,絡(luò)繹不絕。顯然在所有的攤位里它是最受人歡迎的。直等到歇晌時雜碎攤才有了空余的座位。荷花和父親把未賣完的油封上蓋,風風火火地走過去一人吃了碗羊雜碎就又回到了橋頭。
就在此時,正好有人提著一個干凈的油壺趔趔趄趄地朝著父女倆走來。
“荷花寨的麻油叔,給我打兩斤油。油壺先擱您這兒,我到前面的裁縫鋪里補個邊就過來?!?br />
荷花定睛一看,和父親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的后生。高高的個頭,圓圓的臉龐。走起路來大步流星,十分迅捷。
“爹,他怎么認識你?還能叫出你的名字哩!你認識他嗎?”荷花驚愕地問父親。
“是四喜。前幾年去村灘出攤時認識的,他是栓子的姑舅?!?br />
“栓子?是不是咱們荷花寨當兵走的那個栓子?!?br />
“就是他。也不知道他啥時候回來?!?br />
頓時,荷花陷入了一陣陣紛亂的思緒之中。
她想起栓子當兵走的那年,她偷偷地爬在墻頭外瞭著他坐上了去縣城的車。她的懷里揣著繡給他的鞋墊。那年的荷花寨,格外的紅火熱鬧。山溝里盛開五顏六色的花,鋪滿了整個荷花寨。從那以后,她總是在天色向晚時久久地望著栓子離去時的那條山路。只可惜,這一望就是好幾年的時間。此刻,當她聽見栓子的名字時,心底頓時涌起陣陣歡喜。她不知道,栓子是不是還和以前那樣深愛著自己。正當她回憶起往日和栓子一起度過的美好時光時,四喜朝著父女倆歡快地迎來。
“麻油叔,油打好了嗎?我還趕著回家哩!我把錢先給您。”
“不急,不急。你這么著急回家是不是有事?”
“栓子今天要從部隊回來,我得去車站接他。咦!您還不知道這事吧!”
“他退役了?那怎么荷花寨的人都沒聽說他要回來。”麻油老漢一臉茫然地說。
“栓子不讓說,說是要給他心愛的人一個驚喜。您回去可別先說這個事?!?br />
麻油老漢擺了擺手,嘴角露出了一絲絲的微笑。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然后就又拿起油瓢往油漏斗里注油。
荷花癡癡地望著父親手中的油壺,一股說不出口的滋味從全身蔓延開來。她不知道栓子心愛的那個人還是不是她。
“是不是想栓子了?爹知道你們倆從小就要好,等他這次回來了,我和他說說你們的事,看他對你是什么態(tài)度。他要是還愛著你,爹就把你許配給他,這總行了吧!”
“爹您這是說的什么話,這么大人了也不害臊。等油賣完了我們還是先回荷花寨吧!我才不急著嫁人哩!”
麻油老漢看了看荷花,冰冷的臉龐漸漸紅潤了起來。他知曉荷花心里是怎么想的,肯定是恨不得樂開了花。麻油老漢故意在荷花的面前又絮絮叨叨地說這么好的后生不知有多少女娃子想嫁他。荷花依舊不言不語,只是一個勁地低著頭吮吸著自己的手指。
夕陽懸空,鎮(zhèn)上的行人漸漸變少。天快暗下來時,父女倆才賣完油套上牛車離開橋頭起身返回荷花寨。寒風在空闊的山谷里回蕩,直到月上中天父女倆才看見荷花寨掌起的燈火?;璋档囊股皲侀_的一張巨網(wǎng),籠罩著無邊的大地。臨進荷花寨的村口時,荷花穿過朦朦朧朧的夜色望去,一個人影停佇在皎潔的月光下。
麻油老漢拉住了牛韁繩,走近一看是栓子。月光下,他手捧一個方盒站立在村口的過道上。“我當是夜游神轉(zhuǎn)世了呢。你啥回來哩!怎么不上家去。你爹娘知道你回來嗎?”麻油老漢停佇腳步不斷地輕聲問道。
“叔,我回過家了。我是來找荷花的,聽荷花寨的人說你們?nèi)ユ?zhèn)上出攤了。”
荷花從牛車上越下,疾步走到了栓子的跟前,怔了怔說:“你等我有什么事?我們還趕著回家呢。你看牛都走不動了。言畢,她沖著栓子擠了擠眼。”
“我來給你這個,這是部隊獎勵給我的功勛和榮譽。我把他送給你當作我對你的求婚信物。你看行嗎?”說完,栓子把手里拿著的方盒放到了荷花伸開的手掌上。
“誰跟你好呢?你還是趕緊回家去吧!這個盒子我先給你拿著?!焙苫ㄐ叽鸫鸬貙λㄗ诱f。
麻油老漢從荷花的話意里聽出了些意思,他知道這是閨女在他面前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置若罔聞什么也沒說,趕起牛車迅速向前方的夜色馳去。此時此刻,無邊的夜色已經(jīng)在荷花寨鋪展開來,群山萬壑驟然之間變得黑魆魆一片。借著夜色的遮掩,麻油老漢再回過頭看栓子時他已經(jīng)把荷花抱在身上原地轉(zhuǎn)了起來。
寒風瑟瑟,荷花緊緊地抱住栓子。直到栓子吻了一口她發(fā)燙的臉頰后,她才羞怯怯地掙脫了栓子的雙手跑到了路邊。
此時的荷花寨圓月當空映照,滿村燈火一點點地亮起來。荷花望向漆黑的遠方,自家窯里的燈火也亮了起來。她加快了爬坡的步伐,漸漸地看不見了栓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