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初見】自行車上的少年(散文)
找村里一條陡且直的小路,吭哧吭哧將高出自己半個頭的二八大杠老紅旗推到坡頂,然后雙手捏著手把,左腳踩地,右腳伸過車子大梁,踩到踏板,隨著后面小伙伴的一聲吆喝,帶著一路黃土飛馳而下……
這就我是剛學會騎自行車時候,每逢寒暑假,最熱衷做的事情,那輛紅旗二八大杠,也是我的第一輛車。
自行車在我的生活中如影隨形,它幾乎陪伴了我至今三十多年的所有時光,如今,雖然有無自行車,對我的生活都不會有任何影響,但我還是會隔三岔五找個機會騎一段,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不能說是矯情,但或多或少都有點兒這個意思。
三年級的寒假里,距離過年還有十來天了,家里農(nóng)活也基本結束,我的寒假作業(yè)也基本搞定了,父親見我沒事干,便允許我推著家里的那輛已近二十年車齡的老紅旗去村里的打麥場學車。
臨近年底,總是會有一大幫村里的孩子在打麥場學自行車,這似乎成了廟莊村的一樁不成文的規(guī)定,究其原因其實很簡單,無非就是家里農(nóng)閑了,娃娃們寒假作業(yè)也做完了,一切要優(yōu)先的事情基本都結束,最后剩下這件看似不重要,但又是一件必備技能,留在年底最后幾天干,這樣又滿足了娃娃們要“解放天性”幾天的夢,又能學會自行車,不論對家長還是對孩子們而言,都可謂兩全其美的事情。
毫無疑問,我就是這一年寒假里學車大軍里的一員。為此我激動萬分,恨不得兩口吸完碗里的幾根面條子。哥哥站在門口說了:“我只給你扶這一天哈,明天開始不管你學沒學會,我都不管了,你自己騎去。”
家里本有兩架自行車,一倆上海永久,車齡不到十年,家人們叫他“新車子”,車架上下左右,都纏著一圈一圈的黑膠帶做保護,而且竟然還有鈴鐺,這架車子,是全家人去縣城,走親戚用的專車,倍加愛惜,自然不能讓我這個初學者碰。另外一架,便是有近二十年車齡的老紅旗了,家人們叫它“老車子”。這架老車子是全家的功臣,還是當年父親托了好幾層關系,花費了好多糧票才換來了一張自行車票,然后排隊看臉色費了很大勁才“落地”的。早些年它是全家人出門趕集、年節(jié)時候走親戚的唯一交通工具,后來哥哥姐姐們學車,往返縣城上學等,全是這架老紅旗一路風雨過來的,如今到了我學車的年齡,新手滿心歡喜,激動萬分;老車卻早已是“全車除了鈴鐺不向,哪兒都響”的狀態(tài)。即使如此,畢竟它還是個車子,倆轱轆正常,手把還在,剎車還靈光,這就很好了。因此即使是一把“耄耋”老車,也足夠讓我開心好些天。
哥哥沒有食言,第一天他全程扶在車后,我左腳踩地,右腳伸過車子大梁,踩到踏板,亦步亦趨慢慢往前挪,慢慢到能踩著走兩步,再到三四步……直至夕陽西下,村子里炊煙四起的時候,我被哥哥推在車子前面,帶著滿頭大汗走回了家。哥哥一屁股搭在炕沿邊,三口兩口地一邊喘著氣,一邊埋怨:“明兒你自己學去,我才不管你了,愛咋摔咋摔,能笨死……”
第二天我早早爬下炕頭,從母親的饃饃籃子里摸出一塊油餅,揣進兜里便急急火火跑出門,推著老紅旗朝打麥場跑去了。在那之后直到大年三十,三四天時間后,幾經(jīng)“摸爬滾打”,膝蓋青一塊紫一塊,但總歸“功夫不負有心人”,當年三十中午的太陽把高高山上滿山的雪照成一面刺眼的鏡子的時候,我終于可以斜挎著老紅旗繞著打麥場驢推磨一樣一圈一圈轉起來了。我異常興奮,同我一起學車的小伙伴們也基本都能“轉起來”了,我們一個跟著一個,如一輛小火車般繞著打麥場轉,雖然偶爾會有摔倒的,“追尾”的,這時打麥場里塵土飛揚,笑聲不斷。
升入初中,需要去鎮(zhèn)子里上學。學校距家有十公里路,起初我跟著同村其他幾個孩子一起翻山越嶺花費一兩個小時步行往返學校,但山路泥濘,遇到刮風下雨,倍加危險,如此不到兩月,他們都一個個換做騎車了,當那個周日午后我背著母親給我做的一大包熱乎乎的鍋盔出發(fā)時候才知我需要獨自一個人步行前往,那是我第一次一個人“出門”,我背著大包過河,翻山,母親則一直站在村口的高臺上,直到我從山口的豁峴翻過去,直到我回眸的眼中,母親變成了一個黑點。那個禮拜,母親委托姐夫,在鎮(zhèn)子的熟人那里花了一百二十元,買回來了一輛二手包鏈自行車,給我送到了學校里。這輛走起來叮叮當當亂響自行車,成了我人生中第一輛屬于自己的車子,我騎了它三年,直到上高中,又換上了當年的老紅旗,這一騎,又是三年
大學畢業(yè)后的第一份工作在山海之城,單位就在與海水浴場一路之隔的園區(qū)里,而宿舍在三公里之外的居民區(qū),彼時公交似乎不通,每日往返也頗不便,思索再三,拿出了月薪的一半,托當?shù)氐氖烊?,買了我人生第二輛自行車,那是一輛尺寸不大,但前后可變速,且車架通體有熒光的新車。每逢夜晚騎行,淡綠色的熒光車架頗吸眼球,我對他愛惜萬分,得空便給它“梳洗打扮”,搞得一塵不染。這架車子我騎了一年,便因工作變動等諸多因素而擱置起來了,后來因為長期不用,變得銹跡斑斑,前后輪胎也早已癟氣了,估計是報廢了。不過我終歸沒能舍得將其丟棄,這架買于十五年前的車子,至今還在我的地下車庫里擺著,落滿灰塵,卻裝滿故事。
二零零九年開始,電動車正式代替了我的自行車,成為了我上下班通勤的工具,再一年后,一輛四輪的車子又代替了電動車。時間在走,腳步在變,腳下的工具也跟著一直在變,自行車在適當?shù)臅r候很知趣地藏進了車庫最里面的角落里,幾乎再沒有見過陽光,有時候沖動,想要從塵封中推出來騎一下,卻總是以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而每每作罷,這么下去,直到某一天發(fā)現(xiàn),因車庫潮濕,它早已斑斑銹跡,輪轂干癟,孑孑然不同昔日了。
再后來還是因為沖動,看著身邊的朋友都流行騎行,心里便癢癢,遂與妻子商量想要買一輛好點的自行車。妻子說:“騎車好啊,既能滿足你平日上下班代步,還能鍛煉身體,買吧,買吧,買就買個好點的……”在妻子的支持下,不到三天功夫,一輛二十四變速,輪胎比我胳膊還粗的自行車被我?guī)Щ亓思???粗鴯湫碌模绱丝胺Q豪華的自行車,再看看藏在車庫深處的那個老車子,其對比之下,頗有一種鳥槍換大炮的感覺。新車買來新鮮感爆表,于是每天除了上下班,有時候晚上也會偷空騎出去溜達一圈,途中忍不住把前后變速器上下推動,聽著鏈條上下切換發(fā)出清脆的咔咔聲,有種擁有了全世界的感覺。不過萬事計劃不如變化,一年后,我因個人事業(yè)規(guī)劃有變而居家遷居申城,新舊兩地相距千里,原有的家伙什兒一概沒法帶走,其中自然包括這輛行駛里程還不到百十公里的自行車,不過有了前車之鑒,這次臨行之前,我將它搬到了家里,放在小臥室,上面蓋上了床單,似乎告訴它我還會再回來似的。不過這都是早話了,實際上在那之后一年多的某一天,我就“遠程”將它便宜賣給了友人,算是不負它的價值,也避免和我前那輛車子那樣一直放到報廢,那樣也太暴殄天物了,如此想著,心里倒也安慰。
身在申城三年有半了,出行通勤,早期多乘地鐵,后來疫情爆發(fā)至今,安全起見便新購置電瓶車用以代步,再后來又添一轎車,自行車對于在申城的我而言,似乎沒有什么必要了,不過實話講,其實我還是在一直偷偷干著一件事——偷騎自行車。
其實說偷,并非真偷。一來其車非偷來的車,而是路邊的共享單車;二來所謂偷騎,也就是為了躲開妻子的眼睛耳朵。妻子不想讓我在路上騎車,她說路上車多人雜,不安全,此不安全一來出于交通,二來出于新冠。所以公共的東西妻子盡可能不讓我多碰,特別是單車。不過我嘴上雖然答應著,但總是會在午間休息時候,或者周末一個人出門時,偷偷掃一輛單車,悠悠然盲無目標地騎行三五十分鐘,那種感覺真的很神奇,雖然兩耳的聒噪遠遠大于我呆在自己的轎車里,但只要屁股落到單車的坐上,兩腿蹬起來的瞬間,便瞬間有一種難得的超脫感,風順著耳根掠過,樹葉打在肩頭,眼前縱然有人流車流如織,兩耳縱然有人聲車聲聲聲入耳,但一輛車,一個人,似乎頓時便擁有眼前的一切,以及記憶里隨風而來的一切。
自行車從孩童時候便走進了生活,借以交通,借以求學,再借以求職求生存。時至今日,看似它如影如幻,可有可無,但有些東西是深入到靈魂里,不能忘卻、不能離開的,比如親情與故鄉(xiāng),比如少年與初戀,再比如曾經(jīng)那些貧寒但不懈拼搏的日子。自然,還有一輛自行車,或是老舊滄桑、銹跡斑斑的,或是嶄新如初,油光锃亮的,其存在的形式早已不重要,或許重要的,僅僅是存在于記憶中的那種感覺,風掠過耳旁的感覺……
自行車上的少年依舊是少年,滿是躊躇的少年;少年心里的自行車,依舊如初,暗戀并從未曾將其忘卻。
你比我強,還學會了騎自行車,我是用了十幾年時間才學會,膝蓋淤青有碗口那么大,腫脹疼痛難忍。但為了騎車,只能忍著。自從1988年學會,至今一直騎自行車,現(xiàn)在不愛坐車,除非走遠處,近處自行車比汽車方便多了。且省事,省錢,省時,當?shù)缆窊頂D時,我可以竄空前行,汽車就不能鉆空隙。城里近距離還是自行車方便,快捷,環(huán)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