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收獲】二妞(小說)
(一)
夜色如濃稠的墨硯,沉得化都化不開,就連星星的微光都看不見,整個村莊非常安靜,只有村口的大眼泉里面的水發(fā)出咕咚咕咚的聲音,泉水沒過泉沿溢了出來,順著溝渠流到了村子外去了,咕咚村由此而得名。
一個瘦小的身影一瘸一拐的摸索,釀釀蹌蹌地來到泉邊,用雙手掬起一捧水,就往嘴里灌,手里的傷口滲出的血和著泉水,喝下去的時候一股子咸味。當泉水下肚時,一股子的清涼喚起了她對生的渴望,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饑渴,連著灌了很多水。喝完水她的意識慢慢清晰了,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慢慢喚起了她的記憶,就在這個傍晚時分,她做好了飯,在家里等著自己的男人,眼看天黑了男人都沒有回來,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了,因為往常這個時候男人不回來,都是因為在外面喝酒,她正想著的時候。突然“哐哐……”破門強烈的顫抖著,她聽到門外的吼叫:“二妞……,人呢?死了嗎?”她急忙跑過去打開了門,門上面震起來的灰塵充滿了狹小的屋子,她看見門栓眼睛里紅的能流出血來,她害怕的躲在炕沿的門后面,門栓又一次憤怒的吼叫著她的名字,煤油燈昏黃的光閃爍了幾下,他便站在她的面前,“生不了娃的女人有什么用?”說著一記拳頭猛的砸下來,她眼前一花就跌倒了,緊接著拳腳像雨點一樣都落在她的身上,最后她徹底失去了知覺,等她再一次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黑漆漆一片,滿身的傷痛讓她無法站立,她摸著黑爬到門前,門關的緊緊的,她全身凍的將近麻木了,棉衣已經(jīng)破的到處都是口子,冷風全都灌進去了。二妞強忍著疼痛扶著墻站起來,自從十六歲的時候,門栓牽著毛驢把她從咕咚村馱到張家堡,也有三個年頭了,剛開來到村里還有女人與她說話,到最后和她一起來的女人都生了娃之后,大家都開始嫌棄她,背后也開始說起閑話,她也會躲著不見人,現(xiàn)在門栓把她趕在外面,這個村里她是無處投靠,只能去五里地之外的娘家了。二妞坐在泉邊想著想著,不自覺心里更是難過,大聲的哭了一通。
二妞悄悄的來到了娘家,低矮的土墻上幾根木棍搭成的木門,木門是從里面是鎖著的,她站在院墻外面,眼前還是黑乎乎一片,她不敢大聲叫,一來怕鄰居聽見說閑話,二來怕哥嫂聽見又會鬧個沒完,她繞在父母住的房屋后面,輕輕的敲著泥土墻,口里輕輕的喚著:“大大、……”過了一會兒,屋子里也回應地敲了兩下,二妞知道父母聽到她的聲音了,她又回到門前,父親悄悄的開了門,拉著她進了門,等她們進了門,母親催著父親點上煤油燈,父親說:“算了,不要點了,煤油和火柴都快沒了!”二妞也附和說:“不用了!”母親說:“娃他大,你快點上,看一下娃好著嗎?”父親劃過一根火柴,點上了煤油燈,屋子里立刻鋪滿了昏黃的光,照在二妞身上,棉衣上的一個個破洞里露出蠟黃的棉花,臉上干涸的血跡形成結痂,母親看著二妞低聲抽泣起來,父親低聲嘟囔著:“老婆子,你不要吵了,不然娃娃又要受罪,還回不去可咋辦?”母親拿出自己的棉衣,說道:“妞,你穿這件暖和,那件換下來我和你大穿。”這件棉衣也是去年二妞看著母親和父親換著穿一件棉衣,而且棉襖還很破,就把自己的和母親的換了,她也沒有能力給母親做新的,為了這件事,門栓還把她打了一頓,現(xiàn)在她也不會換回去的,于是她給母親說:“家里還有件新做的,回家就會換上的,媽媽你不要擔心我!”母親忙著讓二妞上炕,二妞裹著被子在炕上直打哆嗦,母親看著女兒的樣子偷偷的摸著眼淚,父親一聲不吭的吹滅了煤油燈,一個屋子里三個人再也沒有說話,二妞不知不覺睡著了,她迷迷糊糊中父親說著:“起來快回去,不然天亮了,叫村子里的人看見你了,又要說咱們家的閑話了!”二妞翻了個身還是躺著,身上的疼痛提醒著她,回去了會是什么樣的日子,可是她不能給父母丟人,于是她爬起來坐在炕上,母親發(fā)出幾聲長長的嘆氣聲?!半u打鳴了,她大,咋辦?讓娃回去嗎?”父親推了推二妞:“妞,快回去吧!要不天亮了,你就不好出村了!”二妞翻了個身,沒有起床的意思。母親說到:“妞,你就回去吧!畢竟門栓有個好的營生,你也能有口吃的,聽媽的話快回去!”妞忍受著疼痛的身體坐起來,父親陪著她悄悄的出了家門,這時候天麻麻亮了,父親把她送到大眼泉旁邊,讓她自己回家了!
(二)
二妞爬過一道梁,就近靠著一棵老柳樹就坐下了,她看著遠處隱約可見的張家堡,心里不免緊張起來。這時候她聽見叮叮當當?shù)穆曇魪纳搅旱囊活^慢慢朝著他這個方向走來了,她知道那是鍋兒匠,他挑著的擔子走路的時候總會響個不停。眼看鍋兒匠越走越近了,二妞心里打量了一下自己,決定在鍋兒匠過來之前必須走遠,省得被瞧見笑話。其實鍋兒匠叫樹根,和二妞年紀相仿,只是樹根的祖上都是修補鍋碗瓢盆,手藝和修補用的家伙什都是一代一代傳下來了,所以遠近村子里的人把他們家的男丁都叫鍋兒匠,到樹根這一代人丁單薄,家里只有他一個娃,母親因為患有癆癥早早的死了,就剩下老父親和樹根二人相依為命,剛開始的時候老父親帶著樹根走村串戶,把手藝都傳給了樹根,這幾年老父親走不動了,就只有樹根一人。二妞一瘸一拐的往前走著,后面的聲音越來越近,二妞的臉燒的發(fā)燙,她不想娘家人看到自己這個樣子,尤其是和自己一起玩大的樹根,可是腿上還是使不上勁,腿子發(fā)軟撲通一聲跌倒了。
樹根急急的跑到二妞跟前,想要伸手攙扶,又覺得不當,就把手縮回來了。二妞回過頭看到樹根看著自己,硬是忍著疼痛站起來,繼續(xù)向前走去,樹根站在原地一直看著二妞遠去,最后慢慢變成一個黑點,他才挑著擔朝著隴城走去,隴城是方圓幾十公里處最大的集市,只有在農(nóng)歷雙日才會有集市,每到趕集的日子他總能夠攬到修補的活計。
二妞回到張家堡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落在了家里的木門上,木門關的緊緊的,但是站在院外就能聽到門栓的呼嚕聲,她順著墻坐下來,等待著門栓醒來了放自己進去,村子里起來干活的人遠遠的看到自己都躲開了。二妞看見遠遠地一個人一搖一擺走過來,挪動著兩條粗短的腿,腆著一個圓圓的肚子,像一只蹣跚的鴨子走來,走近的時候才看見是地主四老爺?shù)拈L工張媽,張媽氣勢洶洶的瞪了二妞一眼,然后用巴掌猛敲著門,“門栓,你這個殺千刀,快開門,四老爺生氣了,你闖下大禍了!……”院里的呼嚕聲停了,門栓慌忙的穿著棉衣,汲著鞋子因為跑的太快,鞋子飛了出去,他把鞋子追回來穿在腳上打開大門,慌忙的給張媽解釋,“昨晚喝了酒睡著了,都怪這死女人沒有叫醒自己!”說著狠狠地瞪了二妞一眼,然后跟著張媽朝著四老爺家里去了。
等到張媽和門栓走遠了,二妞才走進家里,屋子里亂七八糟,地上灑滿了昨晚做的飯菜,一個碗也摔在地上成了兩半,她撿起破了的碗,家里就只有兩個碗,碎了一個就只有一個了,她把破碗片湊在一起還能湊成一個碗,他想等到鍋兒匠來張家堡的時候就可以修補一下還能用。于是他又把碎碗片小心翼翼的放好,開始收拾屋子了,收拾完屋子,她慢慢脫下了棉衣,看到到處都是露出來的棉花,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難過的又是一陣哭,哭著不自覺的打了個冷戰(zhàn),她急匆匆的爬上炕,裹上被子找出針線縫補著這僅有的棉衣。
門栓急匆匆的朝著四老爺家里走著,張媽氣喘吁吁的跟著,口里還說著話!“牲口沒人填草,大黑狗也沒人喂,四老爺沒看見你,正在大罵哩,你說都快過年了,四老爺家里多少活里,你還能睡得著,真是沒心肝的人!”門栓也不理睬,自從四老爺看到他一下子能把兩麻袋麥子扛起來,就把他顧成護院的長工。四老爺?shù)馁p識讓他的腰桿子挺的直了,這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他能對得起死去的老父親了,他不是老父親的親兒子,老父親本來是光棍,按照村上的傳統(tǒng)過繼來的兒子,村上的人都看不起他,可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他的身份和地位在村子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門栓來到四老爺門前,三兩下跨過石臺階就站在院子里,正好四老爺就在院子里,嘴上吸著水煙吧嗒吧嗒的響著,看到門栓進來了,他從嘴上拿下水煙槍,說道:“門栓,你趕快給我們挑幾擔水,一會兒殺豬的要來,要用水哩!”門栓說:“我給牲口填了草就去!”四老爺走近門栓拍了一下門栓說道:“牲口的草填了,大黑狗也喂過了,你快去挑水吧!”四老爺不但沒有生氣,還能夠輕拍一下自己,這讓門栓內(nèi)心更是多了一份榮耀和感激,他從廚房取出木桶,用扁擔挑著擔水去了。四老爺看著門栓的背影,心想:“多么結石的身體??!這一個能頂倆,是一把干活的好手!”
門栓挑著扁擔從門前的石階上下來的時候,張媽才從石階上往上挪動著自己的身體,當他看到門栓的時候,“哼,肯定沒有吃到好果子!”說著不忘了甩一下自己的頭。
(三)
張媽像一個皮球一樣滾過門檻站到院子里,然后繞過前院來到后院,徑直進了大老婆住的堂屋,堂屋里一個穿著藏青色棉襖的女人站在地上正和大老婆說著話,大老婆看著張媽來了,說道:“得虧咱們的糧食好,養(yǎng)人里,艾草今天的奶水可是足啊,咱們寶兒吃的可好了,現(xiàn)在睡了!”張媽走到艾草跟前,像檢查牲口一樣,解開了艾草棉襖的扣子,看了一遍之后,然后對著艾草說:“你是我們雇來專門喂養(yǎng)寶兒的,你的孩子不能吃你的奶,如果我們知道你不聽我們的話,就把從我們這里拿走的糧食加倍還回來!”艾草連連保證到,“我一定聽你們的話。不會的不會的……”張媽又是討好的對著大老婆說道:“把寶兒養(yǎng)的白白胖胖的,娃舅舅過年的時候來看到也高興啊!”大老婆說道:“是啊!弟弟一直擔心我沒有生出兒子,現(xiàn)在有了,他也就不用擔心了!”張媽和大老婆說著開心的笑了起來!
院子里的四老爺看著四下里的人都忙著,知道大老婆現(xiàn)在正忙著孩子的事情,顧及不到自己,便偷偷溜進了三姨娘的房子里,三姨娘本就是個美人胚子,生完孩子之后,更加的嬌羞動人,只是剛生的兒子被大老婆抱走,不能叫自己娘,認別的女人為娘,她的心里就有說不出來的難過,她滿面的愁容,一腔的委屈,讓人看著更多了幾分憐惜,這一下看到了四老爺,更是梨花帶雨,四老爺看著楚楚動人的模樣就一把把這個和自己大女兒差不多的小老婆抱在了懷里。說道:“你是最懂事,給我生了兒子,不像那短命的老二脾氣倔不聽話,生個娃娃都能要了命,你是我的大功臣,我不會虧待你的!”
四老爺整理好衣服從三姨娘房子里出來,來到了堂屋里,笑嘻嘻的對大老婆說:“小舅子過年要來,我們?nèi)冶仨殶崆榭畲?,他老人家每天公事繁忙,能來我們家真是我們?nèi)业臉s光啊!”大老婆哼了一聲!“還不是我兒子有面子??!他舅舅親自來給他過滿月?。 彼睦蠣斊ばθ獠恍Φ母胶椭骸袄掀耪f的對,老婆說的對!”
艾草給孩子喂完了奶,大老婆準許她回家照看自己的孩子,她剛走到前院,看到挑水回來的門栓,門栓又跑過來搭訕,艾草躲開要跑,可還是被門栓在屁股上抓了一把,她也不敢去罵,只是加快腳步從大門躲出去,看著遠去的艾草,心里想著:“為什么別人的女人都能生娃,自己的女人肚子就沒個動靜呢?”想到這里,他又想起了二妞,心里不覺得就來氣,正當他生悶氣的時候,殺豬的來了,門栓就和他們一起忙活開了,不一會兒功夫,豬叫聲,人叫聲,小孩子的啼哭聲,打罵聲……。整個院子里的人都來來回回的跑著忙個不停,院子外面還有看熱鬧的人,村里其他人吃不起豬肉,四老爺家殺豬是村里的一件大事,人們都討論著豬的顏色和大小,這也是四老爺最得意的一天!
忙了一天,門栓把四老爺家里的所有事情歸置好,四老爺提著半斤豬肉,遞給門栓,“拿回家過年!”門栓拿著豬肉對著四老爺又是鞠躬又是哈腰,他打心眼里感激四老爺。然后他提著豬肉回家了,二妞還是像往常一樣做好了飯在等他,他把豬肉給了二妞,并叮囑放好!然后大口朵頤著飯菜,二妞放好豬肉,來到炕沿邊,門栓看到二妞身上的傷痕,心里似有愧疚一般的說道:“你快點把飯舀上一起吃吧!”二妞說:“家里剩一個能吃飯的碗了!”門栓看著自己手里的大黑碗,碗邊也是大小不一的豁口,他快速的扒拉完自己的飯,二妞把碗拿過去,舀了飯快速的咀嚼著,門栓說:“家里摔碎的碗,能修補的讓鍋兒匠補一下吧?順便把那個漏水的木桶也修補一下!”二妞邊洗鍋邊答應著。二妞洗完鍋,門栓就說“家里沒有煤油點不了燈早點睡吧!”隨著二妞“嗯”的答應聲,門栓想著像柱子那樣的人都能有兒子,他堂堂的四老爺家的護院,咋會生不出兒子哩!
(四)
說起過年,這可是村里男女老少都期盼的事情,不管是富人還是窮人,都在準備著過年的物件,一年到頭了,總得好好拜拜先人,保佑他們在新的一年能夠過上好日子,家家戶戶在正月初一的時候都能吃上一年當中最好吃的飯,家底稍微好的,小孩子還能穿上一件新的花布衣服。光屁股的孩子還可以套上一件大人的舊衣服改過的衣服,畢竟過了年了,也大了一歲了,也不能再光著屁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