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公公喝酒(散文)
今天是公公(我愛人的父親)去世三周年的忌日。一大早,我和愛人燒了一桌菜,都是我公公生前喜歡吃的菜。
我們買了很多紙錢,正準備焚燒,我的瞎子婆婆喊道:“你們有沒有倒酒???沒有酒,你父親會不高興的?!?br />
婆婆的話給我提了醒。我趕緊拿了酒杯,倒上酒,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著向公公賠不是。
我公公這一輩子,頓頓飯是無酒不歡的。
說起公公喝酒,那有趣的事情太多了。
那一年,我剛和我愛人處對象不久,公公來我愛人所在的單位看兒子。我家就住在離單位不遠的地方,我父親知道未來的親家來了,請公公到我家做客。
那是公公第一次來我父母家,我父母盛情款待了他。我們大家都不知道他的酒量,我家里也沒有人會喝酒,他自己是左一杯,右一杯,我愛人大概知道他父親會貪杯,不停地說:“好了,好了,不能再喝了?!笨墒撬偸钦f:“沒關系,這點酒怕什么?”
好不容易吃完了這頓飯,只見我公公滿臉通紅,舌頭都捋不直了。我愛人好說歹說才把他帶走。
不久就聽鄰居說,我公公趴在離我家不遠的一條小河旁邊不省人事,不停地嘔吐,還把頭伸進河里喝水。
我父親很不以為然:這是什么人?。康谝淮蝸碛H家的家做客,就這樣貪杯,還不知道以后會怎么樣?
我母親倒是很大度:“人家也許是高興,再說了,又不是女婿這樣,他的父親跟孩子有什么關系?!?br />
總之,公公這第一次來訪,給我們?nèi)胰说挠∠蠓浅2?,我們的婚姻差點就被毀了。后來,我愛人請我熟人從中周旋。不然,我的父親是堅決不同意女兒嫁給這樣的人家的。
事情過后,我婆婆還登門向我父母道歉,說我公公對孩子們的親事太滿意了,一高興就多喝了,讓我們不要介意。
我們結(jié)婚不久,公公婆婆到我們小家做客。我做了一桌子的菜。不料,公公吃飯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我心里嘀咕:我是哪里做的不好嗎?公公婆婆第一次來做客,竟然這樣的不高興。婆婆是個善解人意的人,不停地說菜燒的好吃,直夸我的手藝好。公公吃飯時始終沒說話。
吃過飯以后,公公就提出要回家,本來說好要住兩天的,怎么突然要回去了?婆婆說家里的雞啊鴨啊沒人照料,一定要回去。我看是留不住,只好同意。
等到再次去公公婆婆家,我悄悄地問婆婆,公公上次去我家為什么不高興的,婆婆欲言又止,我再三地跟婆婆表明我的態(tài)度,哪里做的不好盡管說,以后我一定注意。
婆婆想了想對我說:“說了你不要生氣,你公公這個人,頓頓飯要喝酒,那天去你家吃飯沒有酒喝就不高興了,我看你也沒有準備酒,也不能讓你們立即去買啊,也就沒說?!?br />
聽了婆婆的話,我很詫異:就為這啊,一頓不喝酒就這樣啊!
我真的不能理解公公的酒癮竟然這么大。
以后,公公婆婆再來我家,我會早早買好酒,沒吃飯就把酒給倒上。公公見有酒,一定眉開眼笑。
我跟我愛人說:“你爸爸好酒你怎么不告訴我,讓我第一次在你父母面前不知所措。”我愛人也覺得他父親好酒到這地步不可思議。
我們結(jié)婚之后,我無數(shù)次地看見公公醉酒的模樣。
那是一年的秋天。我公公又喝醉了。
我是傍晚的時候去公公家的。到了家里,只有婆婆在家。我婆婆眼睛不好,幾乎雙目失明。我問她公公去哪里了,她說中午去人家吃飯了,可能是喝醉了,現(xiàn)在躺在地里呢。
我跑過去一看,嚇了一跳,只見他蜷曲身體躺在地里,身旁都是嘔吐物,一只狗可能是吃了他的嘔吐物,也醉倒了,躺著地上一動不動。我把他身體扳正,只見他渾身上下爬的都是螞蟻,滿臉都是污物,整個人因醉酒而痛苦地扭曲了。
婆婆一聲長嘆:“他不停地嚎叫,喊難過,我也搬不動他。”
我和婆婆兩個人好不容易把他抬回家,用水給他洗了臉,幫他換了衣服。
一直到第二天,他才醒過來。
他自己也說,醉酒難過啊,以后不會再喝了??墒?,要不了幾天,他還是依然如故,根本就忘了什么是醉酒難過了。
我記得那是一個農(nóng)村大忙的季節(jié)。家里因為農(nóng)事太多忙不過來,就叫了幾個工人幫忙。
那天一大早公公就上街上去買菜,準備中午招待做工的工人。
工人陸續(xù)都到了家里,過了很長時間,也不見公公買菜回來。
婆婆要急死了。工人來了,她眼睛看不見,也不知道工人要做什么,一定要等公公回來給工人安排事情做。他不回來,工人也沒法開工啊??梢恢钡街形缫獰埩?,也不見公公回來。
那時候也沒有電話,也不知道公公去了哪里。婆婆請一個工人去街上找公公,可是工人回來說沒有找到。
婆婆沒法子,只好讓工人先回去,改日再請他們,等公公回來一并算工錢給他們。
工人怏怏而去,婆婆也是氣得不行。
天要黑的時候,有人把公公送回來了。
原來,公公一早上街買菜,路過一熟人家,人家知道他還沒吃早飯,很熱情地喊他吃早飯,他推脫不了,就坐下了。主人知道他好酒,就拿出酒來和他喝,一杯又一杯。剛要結(jié)束的時候,來了一個人,說他兒子準備結(jié)婚,正要去我公公家,請我公公幫忙挑個好日子。因為公公很懂地理,會掐算結(jié)婚上梁搬家等等的好日子,這個方面他在當?shù)厥呛艹雒摹?br />
人家?guī)拙浜迷捯徽f,正好酒勁也上來了,公公把家里請工人做工的正事給忘了,不僅給人家看好日子,又給人算命,又是給人看手相,又給大家講陳年往事。說著說著就到中午了,主人家又留他吃中飯,公公又喝多了,一直到傍晚才讓人送回來。
婆婆這個人,一輩子都遷就公公,盡管這樣,婆婆都沒有說一句,只是默默地生氣。
其實公公之所以這樣,也是婆婆慣的。公公婆婆一輩子就生了我老公一個孩子。我老公很早就出去讀書了,家里就公公婆婆兩個人。婆婆眼睛幾乎失明,什么事情都聽公公的。他們住的地方很偏僻,整天也看不見人來,偶爾有一個人經(jīng)過,不管認識不認識,公公總是非常熱情地拉人家回家喝兩杯。如果遇到也和他一樣好酒的人,那一定要一醉方休才過癮。
其實公公是個好人,除了好酒,什么都好。
我有時候會問公公:“酒有那么好喝?你一旦醉酒就喊難過,你年紀大了,不能不喝酒或者少喝酒嗎?”
公公總是笑著說:“你不知道,酒是糧食精,越喝越有勁,酒喝下去那種暈乎乎的感覺非常的舒服。你看我都八十多歲了,什么病也沒有,還能推幾百斤重的小車子。我是越喝酒精神越好?!?br />
但公公畢竟八十多歲了,因為喝了太多的酒,突發(fā)腦梗,住院三十八天就去世了。
每次去公公的墳上祭拜,婆婆總是讓我們帶著酒。婆婆總是不停地念叨:“老頭子,你少喝點酒,你要是再喝醉了,我不在你身邊,沒有人照顧你啊?!?br />
但愿公公在天堂里能適量喝酒,不再因為貪杯喝醉喊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