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潑婦(小小說)
周海蘭是屯子里遠近聞名的“潑婦”!
她這個潑婦的名聲來自于丈夫的叔公——陳太升老爺子的一句怒喝!
說起這段往事,周海蘭從不避諱,反而仰著頭,大聲喊叫一番:“我就是潑婦,誰也別想欺負我們家!”說完這話,周海蘭就會在自家的小園子里忙乎起來,她的丈夫陳大春憨憨一笑,猶自干著手里的活計,周海蘭的女兒陳晨卻無奈地說道:“媽,你以后稍稍改改,這是什么好聽的話嗎?”
周海蘭頭也不回地喊道:“他們愿意叫就叫,我不怕!”陳晨望著略顯尷尬的男朋友李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曾經(jīng)的過往娓娓道來!
陳大春一家兄弟姐妹十個,兄弟共五個,陳大春在兄弟里正好排行老五,因為給幾個哥哥結(jié)婚,家里已經(jīng)窮得揭不開鍋,還欠了好多的外債,滿屯子的姑娘都不愿嫁給陳大春,可是周海蘭卻不管不顧,只相中陳大春這個人老實本分、對她好,所以執(zhí)意結(jié)了婚。
可是,陳家人嘴上不說,眼中、心里卻認定周海蘭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缺點,這才啥也不挑就嫁進了老陳家,所以陳家人除了陳大春以外,沒有誰對她有過好臉色,尤其是在女兒陳晨三歲時,矛盾達到了頂點!
周海蘭和陳大春兩個人在結(jié)婚后省吃儉用,終于蓋了一處房子,在那兒安了家,兩個人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期待,在女兒出生之后,兩個人還盼著再生一個男孩,湊成一個“好”字??墒?,女兒三歲那年,市人民醫(yī)院到村屯開展送健康活動,周海蘭也去做了檢查,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生女兒時,因為難產(chǎn)加上接生不當,留下了大毛病,以后都不能再生育了。倔強的周海蘭聽了這個診斷后,一言不發(fā)徑直回到了家,抱著陳大春嚎啕大哭了一場,平時寡言少語的陳大春反而說了一句:“姑娘養(yǎng)好了,也能養(yǎng)老!”這才止住了周海蘭的眼淚和悲傷!
殊不知,周海蘭再不能生育的消息在老陳家掀起了大風波!陳大春的大哥陳大生對父母說道:“老五家的,不能再生了,就這么一個丫頭片子不是絕了后了嗎!這么的,把我家的二小子過繼給他,好歹在百年之后能有個人打靈幡兒?。 ?br />
陳父陳母一聽,是這個道理,就把周海蘭和陳大春喊到老屋來,將這番話說了一遍,陳大春一貫地不表態(tài),只看著周海蘭,周海蘭卻也躊躇了一會兒,陳大生卻看出了門道,又把“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之類的話講了三大車,末了他說道:“這么的,今天就讓二小子住到你家去,好好親近親近,也讓他熟悉熟悉環(huán)境,以后那就是他的家了!”
這時,陳大春的二哥二嫂沖了進來,手里還領(lǐng)著一個剛從學校里領(lǐng)回來的小兒子,二哥陳大軍忙不迭地說道:“大哥,你這話可說偏了,你家二小子都多大了,不合適,還是我這個小子合適……”周海蘭看著這哥幾個吵作一團,心里那點疑惑也漸漸清晰了,她冷笑一聲:“大哥、二哥,先別吵!我問你們,這過繼兒子都有什么說法???”陳大軍笑意盈腮地說道:“那肯定是養(yǎng)你和老五的老,伺候你們唄,不讓別人戳脊梁骨說絕后了!”周海蘭笑里都能刮出霜兒來了:“呦,這么說起來,可不是讓孩子受委屈了嗎?這么小就和親爸親媽分開了,還要承擔這么多,那我們可過意不去!”二嫂張?zhí)m香忍不出說道:“你也不用太過意不去,到時候這家產(chǎn)就讓孩子接了,不就齊活兒了嗎!”
周海蘭一蹦三尺高,破口大罵:“做你們的春秋大夢!我還以為你們是轉(zhuǎn)性了,原來是盯上我們家的房子了!”陳大生的二小子馬上要結(jié)婚了,可是沒有房子,陳大生這才把心思放在陳大春的身上,卻不想被弟媳婦兒一聲喝破,臉上瞬間無光,心頭火起:“你這個女人,不孝不賢,是個攪家精,現(xiàn)在還生不出兒子來,你還有臉來吵架!我告訴你,以后這老陳家沒有你說話的份兒,過繼兒子的事兒就這么定了……”
陳大軍兩口子也急忙插話道:“大哥,過繼的事兒還得再商量,還是得過繼我家的小兒子……”兩家人又吵了起來,陳父陳母也被推搡著,被逼著表態(tài),一時之間,陳家老屋亂做一團!
周海蘭趁著亂,問陳大春:“你也想過繼個兒子!”陳大春嘴一撇:“狗肉貼不到羊身上!還是自己的好!”周海蘭氣得擰了他一把:“那你到說話呀!”陳大春“嗐”了一聲,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起了煙,周海蘭眼珠一轉(zhuǎn),奔著院門口就跑了去,倒把屋里吵架的幾個人唬了一跳!
就看周海蘭盤腿坐在大門口,拍著大腿哭了起來,這哭有一妙,哭的聲音高卻不嗚咽,宛若戲臺上的唱腔,字字清楚、事事清晰,把前后左右的老老少少都引了來,更有小孩兒跟著學,大家聽了前因后果,都偷偷對著陳家大門指指點點,倒把陳家這幾口子人都堵在屋里不敢出來了,他們推搡著陳大春去勸,可是陳大春蹲在地上,仿佛是使了個兒武林絕學千斤墜,是半步不挪,陳家人只好聽著,臉上白一陣紅一陣!
這時,陳家老太爺陳太升披著外衣匆匆走來,指著周海蘭說:“老五媳婦兒,你這是做什么?哪兒有當媳婦的堵著公公婆婆的門,這么哭,這么鬧的!”陳父陳母、陳大哥、陳二哥夫婦看到陳太升來了,心里瞬間有了底,忙不迭地爭先恐后地跑出來,七嘴八舌地講著事情的來龍去脈,陳太升越聽越生氣,指著周海蘭說道:“過繼是大事,輪不到你說話!不能讓老五絕了后!”
周海蘭噌的一下站了起來,指著不遠處的標語:“只生一個好!”“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一樣!”仰頭說道:“叔公,那你是說國家和黨錯了!黨說了:生男生女都一樣!你咋瞧不起女人!你這是不聽黨的話,你這是和黨對著干!”慌得陳太升直轉(zhuǎn)圈,嘴唇直哆嗦,半天才說出來一句話:“潑婦!”說完也是甩手就走,不再理會陳家人的苦苦挽留和圍觀者的哄堂大笑!
周海蘭乜斜著上躥下跳的陳家人,轉(zhuǎn)頭對陳大春大喝一聲:“回家!”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回家了,陳大春背著手,一邊唉聲嘆氣一邊往家走,卻被陳大哥一把扯住:“老五,你就看著你媳婦這么作、這么鬧?”陳母也恨恨地說道:“對!這就是個潑婦,攪家精,老五你休了她!”陳大春眼皮都沒抬:“媽,你別忘了,咱家原來欠下的八百塊錢,可是海蘭還的!休了她,也行,把錢得還人家,不能讓人戳脊梁骨!”陳母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一下子癱倒在陳父的懷里,嘴里直嘟囔:“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陳家人連夜開了緊急會議,商量妥當后,趁著黑摸到了周海蘭的家,一進院子,陳大嫂、陳二嫂幾員女將沖鋒陷陣,嘴里罵罵咧咧的,手腳并用摔摔打打的,周海蘭家周圍的鄰居都亮了燈,這家務事兒大家也不好直接出面勸架,只好悄悄地觀望著,卻見周海蘭一手拿菜刀,一手拿鐵蓋簾沖了出來,左砍右劈一番,把幾個妯娌嚇得抱頭鼠竄!
周海蘭扔了菜刀,卻尋了個手電筒來,也不管陳大春在身后的呼喊,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陳家老屋,隱隱能聽見幾個妯娌的哭訴,周海蘭這次卻不哭了,反而在門口邊轉(zhuǎn)邊罵,從老到少,從進門開始到過繼孩子,周海蘭是敞開了罵,陳大哥被推著出來,剛吆喝了一聲,就被迎面劈來的鐵蓋簾嚇了個跟頭,連滾帶爬地躲進了屋子里!陳家人都縮在屋子里罵周海蘭“潑婦”,相互指責,卻再也沒人敢出來說什么了!
周海蘭這一仗大獲全勝,可是卻也得了一個“潑婦”的名號!起初大家都躲著她,可是架不住她手巧,能剪能裁做出來的衣服像商店里賣的一樣,大姑娘小媳婦兒人,那個不是愛美的,慢慢地都和周海蘭親近了起來;周海蘭還會剪紙、做小零嘴,惹得孩子們都守在她家門口,陳晨小時候倒是沒少了玩伴,也就是陳家?guī)讉€人見了面,還是忍不住嘟囔一句:“潑婦!”
盡管周海蘭不在意,可是陳晨心里總是覺得委屈,覺得自己的媽媽盡管厲害,可是是個講理的人,和“潑婦”差著十萬八千里呢!周海蘭聽著陳晨和男朋友李海訴說著委屈,心里也是有些酸澀,不禁停下勞作,對兩個孩子說道:“我是不是潑婦我自己知道,你大爺大娘他們更知道,這全屯子的老少爺們也知道!這就是個名兒,咱不缺德、不做損,睡覺安穩(wěn),不怕夜半叫門!不像有的人裝得人模人樣兒的,一肚子壞水,大家伙兒雖然沒當面叫他不好聽的,背地里都戳他的脊梁骨!要我說啊,我比他們強!”
李海笑了,安慰道:“阿姨,你說得也對,一個人的好壞自有公論,咱們做好自己就行!”周海蘭聽了,眉眼都舒展開了,笑呵呵地說道:“沒錯,公道自在人心,我行的端做得正,就不怕他們渾叫!”
說完,周海蘭爽朗地笑了起來,鬢角的白發(fā)隨著微風輕輕擺動,仿佛在訴說著曾經(jīng)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