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一陣疼痛，像是被重物一下子砸在上面，連胸口都悶得難受。我皺了皺眉，用力噓了一口氣。一絲絲冰涼的液體緩緩進入體內(nèi)，就像一條小蛇鉆進了，游動著。
　　 窗外的鳥在叫，天亮了，我得起床了。咋這么疼？渾身都疼。似乎又沒有多少知覺，還是再睡一會兒。
　　 昏昏沉沉中，聽到小妹在叫我，伴隨著哭聲。小妹不停地搖我的床，哭喊著：哥，你怎么啦？你起來呀，別嚇我呀！
　　 噓，輕點，這是在醫(yī)院。一個女孩的聲音，小妹不吭聲了。
　　 我怎么會來到醫(yī)院的？我問小妹，小妹不理我，她的眼淚滴了我一臉。我想起床，身體像被什么壓著，動不了。床被人推動著，然后我被人抬起又丟下。我的心一直往下沉，身體向下墜，一塊木板接住了我。
　　 家屬，出來一下，我們研究一下接下來的治療，先去繳費，一共四萬五千。病人住在監(jiān)護室里很安全，你放心吧。
　　 小妹走了，室內(nèi)安靜下來。
　　 我的頭一下子大了起來，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住進監(jiān)護室，還要四萬五？我不住院，我要回家。沒人理我，我的聲音在空中盤旋……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好餓。我好像看見桌上有一杯米湯，伸手去端，杯子粘在桌上，旁邊有一根細管，借著管子吸溜進去。又好像我看不見這些，我的喉嚨不會吞咽，可米湯順著我的鼻子進入胃里。那管子也就滑溜進胃了，嗆了一下，我咳了幾聲。
　　 我被人翻了個身，一只小拳頭輕輕地敲打著我的背，好舒服。
　　 你看好了，拳頭不要握實，要空心，順著背部，從下往上拍打。病人鼻飼時動作要慢，要耐心，要作好長期的思想準備。還是那個女孩的聲音，好甜美。小妹連忙說著謝謝。
　　 一肚子的水，我想尿尿。唏哩嘩啦，疼，小便刺痛。一根管子插在里面，我伸手想拔了，手不聽使喚。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繼續(xù)躺在床上。時不時地被人翻個身，敲打一下背。我已經(jīng)分不清是在夢里還是現(xiàn)實中。
　　 我睡，昏睡。在睡夢里見到爹媽，跟爹媽說說話。白天、黑夜，我根本分不清。好久沒回家了，我想家，想外甥女。想起外甥女可愛的小臉蛋，我笑了，臉上抽動了一下。
　　 看，看，哥哥臉上有表情了。小妹驚喜地喊著。
　　 累，真累，我身子一直在下沉、下沉著。
　　 舅舅，舅舅，快醒醒，我來看你啦。
　　 外甥女來了，她拉著我的手，我想握緊她，可是我的手就像被人綁了，動也動不了。我急得哭了，臉上濕濕的。
　　 看，看，舅舅在哭呢。外甥女邊哭邊說。
　　 你們要多喊喊他，或者找到他最在意的人來喚醒他。有人在說話。
　　 喚醒？我一直醒著呀，只是我說話，你們不回答我。困，真困。我先睡一覺再說……
　　 我在飛，從來沒這樣飛過。
　　 拉起葉妹妹的手，一起飛。哇！比翼雙飛，原來是這樣的。我問葉妹妹愿意嫁給我么，葉妹妹紅了臉。我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她推了我一把。我摔落在林邊的小河里。救命呀，救命呀！河水已經(jīng)淹沒了我頭頂，我嗆了幾口水，被人拉上岸。我的葉妹妹呢?
　　 大偉哥，大偉哥，你醒醒呀。是葉妹妹的聲音。
　　 哎！我高聲答應(yīng)著。手被葉妹妹抓著，她不停地搖動著我。我艱難地睜開了一只眼，看到葉妹妹淚水糊了一臉，小妹站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淚，還看見女醫(yī)生在向我走來。
　　 醒了，醒了，太好了！兩個女人激動地抱在一起。
　　 女醫(yī)生過來翻了翻我的眼皮，搖了搖頭，退了出去。臨出門時，回頭說了句：這是正常反映，淺表意識，以后會逐漸消失。植物人想醒？除非出現(xiàn)奇跡。
　　 天呀，我是植物人？我痛苦地閉上眼睛，腦子一片空白。植物人，還不如死了好。我想安樂死！我大叫著，聲音在屋內(nèi)盤旋……
　　 也不知過了多少日子，我想回家。
　　 小妹好像知道我想說的話，附在我耳邊說：哥，咱們回家。
　　 躺在自家床上，沒有來蘇水的味道。有人來看我，聽聲音好熟悉，以前電視上經(jīng)常聽到的聲音，還是作報告的口氣，可就是對不上號。想得我頭疼，不去想了。我到底是咋回事呢？我模糊記得那晚，起夜時，隱隱約約聽到一些聲響。我穿上衣服，抓起床邊的鐵口哨，操起手電筒，一路小跑向樹林深處。月光下，只見三五個人在砍伐大樹，我大喊一聲：干嘛呢？隨即吹響了鐵口哨。還沒看清那些人的臉，我的后腦勺被狠狠地敲了一下，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哎吆！頭好疼，好像有千萬只蜜蜂在刺我的頭皮，我想驅(qū)趕，四肢卻無力。
　　 醫(yī)生，這針灸有用么？我哥什么時候能醒來呀？
　　 別急，要堅持，一定會起作用的。
　　 怎么小妹找人來給我針灸了？難道她不知道我最怕針么？我皺起了眉頭，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和小妹是親兄妹，父母走得早，我從小在姑媽家長大，我想姑媽了……
　　 大偉呀，你快醒醒，我是姑媽，我一下飛機就直接過來看你啦！
　　 我被這聲音吵醒，姑媽去了國外這么些年，還是改不掉大嗓門的毛病。
　　 你說你，都五十好幾的人了，還像個沒經(jīng)世的小楞青，人家來偷樹，由他去偷一二棵不就行了，這么大一個林子，也不缺這么幾棵呀！就你能，一個看林人，被人打成這樣。一睡就是一年了，你傻呀！
　　 不！我用盡全力喊出一個字，睜開雙眼，越過姑媽的頭頂，正好看到潔白的墻上掛著一面錦旗，上面寫著“忠于職守、護林衛(wèi)士”八個大字。我笑了，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