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今年沒有“跑發(fā)財?shù)摹保ㄉ⑽模?
“跑發(fā)財?shù)摹?,是我們這里老幼皆知的一句俗語,專指在春節(jié)時段那些走村串戶討乞的人。
因為這些乞討者,見人總是一句:“新年發(fā)大財吆!”再加上新年頭里,說話講究忌諱,平日里稱呼乞丐,常說“要飯的”,在新年里就換成“跑發(fā)財?shù)摹薄>秃孟裨谛履昀?,某種食物吃完了,某種東西用光了,不能說“沒有了”,而改成說“滿了”,大家心照不宣。
過去,人常說:“強盜沒有種,荒年遍地生。”其實,引申一下,也可說:“討飯的看年成,災年特別多?!笔堑?,記得小時候,人們辛辛苦苦,年頭忙到年尾,得到的結果還總是那討厭的“三不夠”:糧不夠吃,柴不夠燒,錢不夠花。
但每到過年,沒有歸沒有,總想法子,蒸上一籠饅頭,好歹也是過年。
記得小時候過年,我們生產隊里,家家都會熱氣騰騰地蒸兩種饅頭。普通麥粉蒸的白面饅頭,是有餡的包子;還有一種摻和面粉,也就是細些的麥麩兌些面粉,蒸出來的是黑色饅頭,我們這里叫“大卷子”。大卷子剛蒸下來,就切成片,放在屋外面晾曬,曬干后,留在春天里吃的。農村人會打算,一是不浪費糧食。二么,還有那么一點小心眼:為了應付那些“跑發(fā)財?shù)摹薄?br />
唉,人窮沒法子,自己還吃不飽,又想幫助窮苦人,就顧不了那許多。這其實也是一種無奈的善良。
記得小時候過年,“跑發(fā)財?shù)摹碧貏e多。特別遇上災年,一撥一撥的。這些人,一般都是外地口音,說他們是侉腔蠻調,倒是確如其分。
年初一,你要從遠處看,路上那絡繹不絕的行人,步履悠閑的,則多是拜年的人;而那些腳步匆匆,躬腰前行的,則一定是“跑發(fā)財?shù)摹薄?br />
“跑發(fā)財”么,突出一個“跑”字,跑得快,“發(fā)財”喊得多,才有“財”進么。
除夕夜家家有守歲的習慣,一家人在屋里嗑瓜子,嘮家常,時不時門外一聲“新年發(fā)財吆”。喊得家里正熱烈的氣氛,剎時停滯了一下。
有一年除夕夜,趁父親開心,我剛想張口向父親要壓歲錢,門外卻傳來:“新年發(fā)大財吆”。氣得我牙根疼,轉身就要去關門。父親急急地攔住我,嘴里念叨說:“這些跑發(fā)財?shù)模际切└F苦人,咱們對他們要多一分關愛,少一分吝嗇。”說完父親轉過身,去拿幾片卷干子,再順帶抓上一把瓜子,嘴里及時回應上一句:“同發(fā)同發(fā)”。然后趕緊地出去交給“跑發(fā)財?shù)摹?,才心滿意足地回來。那股神情,那份親熱,分明是熟人老友相遇,親切自然隨和。
有一回年初一早上,父親給了一個“跑發(fā)財?shù)摹币幻队矌?,我趁“跑發(fā)財?shù)摹鞭D身,將一只點燃的小鞭,甩向他腦后?!鞍取钡匾宦?,那小鞭不偏不倚在其后背炸響,那“跑發(fā)財?shù)摹眹樀靡粋€趔趄。我剛要笑,頭上“篤”地一聲,我后腦勺上被父親屈著的指關節(jié)重重地敲了一下。這“生姜拐子”敲人,疼得人頭皮麻麻的。父親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嚇得我一個激靈,頭往肩膀下一縮。
“對不起,對不起,小孩子,不懂事,請別介意?!备赣H陪著笑,不停地向那人道歉。又隨手悄悄塞了一枚硬幣到那個人手里。
那人謙恭地說:“沒得啥,小孩子過年玩呢嘛?!?br />
回過頭來,父親拎著我的耳朵,兇巴巴地說:“今天初一,我不打你,明天再說?!蔽倚南?,這一個“嘓篤”再加一個揪耳朵廓子,還不叫打么?第二天一早,我溜之大吉,早早跑外婆家去“躲難”了。
是啊,我們這里過年,年初一早上忌諱最多。父親一大早向人家賠不是,犯了最大的忌諱,也真為難他了。第二天,我雖然躲過一劫,但不能看不起窮人的印記,像那個重重的“爆響豆”,深深地嵌進了大腦皮層。
晚上臨睡覺時,父親給我們姐弟發(fā)壓歲錢,一般都是每人幾個五分鋼蹦兒,或是五分的紙幣,少歸少,卻都是新嶄嶄的。給過我們壓歲錢,他又在桌角邊,摞上一摞二分的鋼蹦兒,順勢將錢柱理理整齊,那神態(tài),頗帶幾分虔誠。我們知道,那是留給明早“跑發(fā)財?shù)摹薄^r村人本分善良,他們把這些二分的鋼蹦兒送給無親無故,素不相識者,當成是天生應有的義務和責任,好像骨子里,就應該有這不可或缺的過年儀式。
有時候,遇上“跑發(fā)財?shù)摹笔悄飩z或帶著更小的孩子,母親除了拿幾片卷干子,還會給一個白面包子。我看著心疼,母親總是說:“唉,苦命人,但凡能過得去,誰會紅口白牙求人吆?!闭f到這,母親常常嘮上一句:“寧跟討飯的娘,勿跟做官的爺?!笨粗怯戯埬锞瞎饕?,感謝不盡的樣子,我就琢磨媽媽說過的話。我雖然家里貧窮,但日子平安祥和。我小小的腦袋,哪里能理解“世上只有媽媽好”的精義嘛。
也可能是習慣使然,以后的歲月,每到過年,我也像父親曾經(jīng)做過的那樣,除夕夜,總是早早虔誠準備好,將一元硬幣整齊地碼摞在窗臺上。早上,一掛響鞭開門后,孩子們還都未起床,我一人在屋子里晃蕩,好像在約會誰抑或是迎接誰。
“新年發(fā)財吆”。
“同發(fā)同發(fā)”。
“老板發(fā)財吆”。
“一起發(fā)一起發(fā)”。
雖然,彼此互不相識,也不知那些“跑發(fā)財?shù)摹眮碜院畏?,但一見面那份吉祥和睦勁兒,就似他鄉(xiāng)遇故知。隨著一摞硬幣柱的漸漸變矮,我知道,這是年的一部分。年隨著這錢柱逐次減少而漸行漸遠。
今年,我仍像往年一樣。6點鐘,放過開門鞭,敞開大門,我雙手端捂著茶杯,在屋里轉悠著,不時地看一眼窗外,吮一口茶水。在此起彼伏的鞭炮聲中,耳朵留意著大門外的動靜。6點半,天已大亮了,仍不見一個“跑發(fā)財?shù)摹薄?br />
在滿世界的鞭炮聲里,我感到有點孤寂與冷清,同時心里也有點詫異。7點,還是禿子頭上套豬尿泡一一人毛沒得一根??粗芭_上一摞硬幣,分文不少,我心里似乎有份違和的失落感。但是,轉念一想,好事啊好事,母親說過,但凡過得去,誰愿大冷天朝外跑著求人。我知道,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跑發(fā)財?shù)摹币彩遣坏靡讯鵀橹?,它是貧窮這棵樹上的枝葉。現(xiàn)在連根拔掉貧窮這棵樹,這枝葉還將安附焉?
奇事啊奇事!打我記事起,這“跑發(fā)財?shù)摹本褪悄甑囊徊糠帧T绞俏覀冞@里豐年,外地發(fā)生荒年,這些“跑發(fā)財?shù)摹本驮蕉?。有些年?jié)相對少些,但從來都沒有斷過檔,只是人多人少的事兒。
回過頭想想,這幾年,感覺是這“跑發(fā)財?shù)摹币荒瓯纫荒晟?,不過今年連一個都沒有,也確實是破天荒的大姑娘坐花轎——頭一遭。
太平世界沒有討飯的,這是人們世世代代亙古不變的夢想。想想這二年來,全球的新冠疫情肆虐,攪得世界凄風苦雨。而我們這960萬平方公里土地上,黨和政府帶領著人民砥礪前行,大疫之年卻消失了“跑發(fā)財?shù)摹?。捫心細想,這事也不奇怪。遠的不說,就說我們這里,“精準扶貧”“富民工程”“夕陽溫暖工程”,哪樣不是為民作想,為民謀福。人盡其用,擴大就業(yè)渠道,謀發(fā)展,奔小康;對于鰥寡孤獨,失去勞動能力的人,納入五保戶,由政府買單,安置進福利院,安享晚年。今年過年沒有“跑發(fā)財?shù)摹保@不就是這些努力的最有力的詮釋么?
您的這這篇散文,細致描寫了令尊友善對待這些“跑發(fā)財?shù)?rdquo;的往事,還有母親憐惜娘倆或帶著更小的孩子,除了給卷干子,還有白面包子的善良。歌頌了黨的政策好!農民人人有飯吃,有衣穿,正所謂“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衣食足而知榮辱。”文章寫得詳略得當,動作描寫生動,栩栩如生。富有在場感和儀式感。拜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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