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獎】天山·夜話(散文)
一轉眼,在天山的眼皮子底下(阿克蘇)生活了二十多年,能與天山如此親近還是頭一回,2021年11月16日,西部寫作營再次來到阿克蘇,采風活動的第二站便是天山腳下的塔村。
我們的車子沿314國道東行四十多公里轉頭北上,眼前的景色越來越熟悉,似曾相識。我便努力地在腦海里搜尋著,看到“怪石林”的字樣,突然想起,十幾年前曾與友人來過。那時,公路兩旁的戈壁灘上突兀著奇形怪狀的石頭,如老鷹、駱駝、山羊……讓我記憶最深的是一塊狀如青蛙的巨石,逼真極了,有鼻子,有眼睛的,還歌唱似地張著大嘴巴,遙望著天山。我曾在這塊巨石旁逗留了好久,因我們的車子剛到塔村村口,一場暴雨來臨,石子路面滿是泥濘,路況不好,只待雨停,原路返回。沒能到達目的地旅途,難免讓人有些失落,為了彌補旅途的缺陷,友人建議,車?!肮质帧?,大家一起賞起了石頭,我便記住了這塊青蛙巨石。如今,我再次把頭伸向窗外,“怪石林”的巨石寥寥無幾,那只青蛙巨石不知跑到城市里的哪家公園里落戶了?這樣也好,能讓更多的人可以領略到青蛙巨石的風采了。
遐想間,車子已經(jīng)爬向河谷地帶,峽口出現(xiàn)一塊平地,硬化,綠化同步進行,一座古色的建筑座北朝南,展現(xiàn)在游客面前,不用問,肯定是游客接待中心。我們在這里測量體溫,查看行程碼,車子繼續(xù)沿北行進。夕陽下,柏油路面泛著暖融融的光來,前面不遠處,就是我在十幾年前因暴雨返回的路段?,F(xiàn)在的路面即使暴雨也阻擋不了行程。一個急轉彎后,引來我們的贊嘆的是一些小二樓的建筑物,沿著河岸,如同支架一樣的,錯落有致的立在那里。有人說,今夜,我們可能會住宿這里。我想,該是多好的地方,依山傍水,聽聽雪水融化的聲音,再好不過了。路旁的柳樹,身子矮矮的,卻鉚足了勁兒似的,托舉著數(shù)十根胳膊粗的根根精神抖擻的支桿戳向天空。同行的沐沐問我,柳樹怎么長成這樣?我告訴她,這是大山里人的杰作,柳樹是被剃了頭的,三五年后,枝條長到碗口粗,柳樹會被又一次剃頭,那些被剃下的支桿,有的當了椽子,有的當了柴火……剃了頭的柳樹會繼續(xù)發(fā)芽,如此周而復始的……沐沐聽了我的解釋,不再說話,低頭沉思起來。車子行進之處,都能發(fā)現(xiàn)被人為開發(fā)的景致,舍得客棧、光影客棧、星空客棧……一列火車、一架飛機的模型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不知是誰用啤酒瓶子建起了一個巨大的啤酒瓶,矗立在雪山來客景點的附近,向標似的仰望著天山。一處岔路口的石橋,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就在我的夢里出現(xiàn)過,不由我的低聲吟道,讓我踏步走過奈何橋,卻不要給我灌下這碗孟婆湯,我要,我要記住,這一世,這一世的所有遇見哦。雖是低吟,卻被旁邊的沐沐聽見了,她用胳膊肘捅著我說,不要這么晦氣嘛。我還想說什么,她打斷說,我想讓我認識的人都好好的活著,見她一臉的認真勁兒,我只是附和著,好吧,好吧!
真正的塔村原名塔格拉克村,房屋是清一色的抗震安居房,跟別處沒有什么兩樣,只是屋頂上鑲嵌了彩鋼的陡坡狀,立馬讓房屋顯得大氣多了,山村雨多,這樣的結構便于屋頂利水。惹人眼球的是,每家每戶的大門牌上書寫著主人的名字,后綴拉面或烤肉……一戶戶人家的特色,毫無遮攔地展現(xiàn)給游客,若住進這樣的民俗客棧,吃著主人的特色飲食,與他們的家人聊天,聽他們的牛羊打著飽嗝……塔村,這個被新時代喚醒的村莊,能讓人在現(xiàn)代的氣息中,還感受到那些被保留著的民族特色的味道,是一舉雙得的事情了。
天山平臺子,是在一上一下的三個急轉彎處出現(xiàn)的。綿延不斷的天山山脈也有緩下來的時候。你看,四面的山,在這里都緩了下來,把腳伸到一處,形成一個偌大的平臺,就在我們的腳下。山脈跟人一樣,也會寂寞和無聊,它們將腳伸到一處建立一個平臺,進行交流或者領取任務。再看,南山負責生長,綠化,一棵棵松樹點綴在半山腰里,卻努力地向上挺拔著。而雪落南山,多半是自給自足滋養(yǎng)這綠色的生命罷了。北山最為辛苦,既要背負寒雪,又要遮擋疾風,改變風向。北山之北還有北山,雪峰之上還有雪峰。舉目四望,山的高大和逶迤,使人在這天山平臺子上顯得更加渺小了。同行的文友們,盡情地抓住這天山的腳跟,在鏡頭面前展現(xiàn)著各自的風采。天山,就這樣一下子跟我們拉近了距離。北疆來的老師們更有興致,除拍照留影之外,他們多半會凝視著北山,不知他們想到了什么?但有一點是確定的,他們來到南疆的天山平臺子領略到了天山的另一面,南疆的氣候、人文與北疆是有所不同的。
天色漸晚,我們不得不與平臺子告別,原路返回接待中心。途徑岔路口,我又一次注意到那塊巨石,提醒同行的李女士,看看與狼共舞的巨石上,到底有沒有狼?她把頭傾向窗外,依然說,只看見一只鹿,一旁的沐沐也把頭傾向窗外,她喊道,真的哎,還有兩只小狼呢!沐沐的確信,是李女士無話可講,她知道,他跟我賭輸了。就在上山的路上,我發(fā)現(xiàn)巨石上除一只鹿的模型外,還有兩只狼的模型,我將看到的告訴身旁的人,李女士堅持說只有鹿沒有狼,我跟她賭一把,賭資是如果我輸了就喝酒,如果她輸了就答應跟杜先生成婚,我還說,最好當著眾文友的面來一次表白,讓天山作證,該有多好呢?她意識到自己輸了,便不再言語。而我,真的想祝福她能與杜先生修成姻緣。晚宴,將采風活動掀起了高潮。我們一起舉杯,一起唱歌,一起跳舞,聆聽詩歌朗誦,觀看才藝表演,甚至,在本地詞曲家王柏先生的兒歌里尋找著我們的童年……寂靜的天山,就這樣被我們折騰得天翻地覆了。因散文集《我的阿克蘇》獲天山文藝獎的緣故,我被文聯(lián)韓書記點名表演一個節(jié)目。我既不會唱,也不會跳,拿起話筒說句心里話。我提及了阿克蘇地區(qū)文聯(lián)這個平臺對我的培養(yǎng),自治區(qū)文聯(lián)對我的扶持。我還提及了在場的和不在場的,甚至是離世的,給予我文學幫助和成長的恩人們,我在天山腳下答謝他們了!借著酒勁,我吼了《北國之春》,這首歌是我與我的同桌,在同一個教室,同一個老師教唱的同一首歌,無論走到哪里,都不會忘記。至于《夢駝鈴》是我離開故鄉(xiāng)后,一直吟唱的曲子,歌詞里的父親,酷似我的父親……晚宴上,我把自己簡直當成一個小丑,毫無遮攔地把自己的另一面展現(xiàn)給采風團的各位老師,我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但有一點,我心知肚明,一個人無論走多遠,都要記得走過的路還有遇見的人和事,這樣才能走得踏實一些。我端起杯子,主動跟一位文友相碰,我在我真誠的目光里也看到了他的真誠,我們不需說一句話,就在彼此的杯子里,一飲而下的酒水里,我們立即找到了當年的那個兄弟,這難道不是天山給予我們的勇氣么?
本來是夜宿舍得客棧的,就是依山旁水的小二樓。結果,這里因停水的緣故,一部分人留在光影客棧,我和其他十幾位文友坐車北上趕往雪山來客景區(qū)的星空客棧。一路上,每個景區(qū)的亮化工程精致極了,優(yōu)美的線條把景區(qū)的輪廓鑲嵌在天山的懷抱里,光影夢幻般地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踏上去往星空客棧的木板臺階,看著腳下的枯草,積雪泛著金黃的光來,給人一種富麗堂皇的感覺。蒙古包則在光的影子里顯得更加立體了。抬頭望去,天山黑黝黝的壓在頭頂,偉岸得使人頓生敬畏,我情不自禁的舉起右手向天山行禮,甚至單腿跪拜——你這使命一樣的天山,一年四季背負著寒雪,滋養(yǎng)著腳下的塔里木,而我,就是這塔里木哺育了的萬物之一。今夜,能夠如此之近的仰望天山,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我真想化作一片雪花,飄落在天山之巔,適當?shù)臅r機再化作一滴水來反哺塔里木。此時此刻,我的膽子夠大,吶喊著,天山,我來了,今夜,你在我的懷抱,我在你的心里。在發(fā)朋友圈的時候,覺得如此吶喊有些狂妄,便改為,天山,我來了,今夜,你在我心里,我在你懷抱。不管怎么說,第一次吶喊是我真實的寫照。文友們似乎沒有盡興,聚在一起的幾位邀我前往。在塔村的蒙古包里,有人坐在椅子上,有人坐在沙發(fā)上,有人坐在樓梯上,有人坐在地板上,有人舉著酒杯,有人端著茶水,我們談論著同一個話題——文學。有人謙虛低調(diào),有人狂言不斷,這與每個人的坐姿和高度無關,在天山的懷抱里,我們都能接受。凌晨兩點,我們各自散去,回到自己的蒙古包里。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床單,一盞燈亮著,似乎等著今夜的主人歸來,床頭上的字畫寫著:“人在旅途”,讓我不安起來,才意識到自己只是天山的一個過客,又想起該給天山留點什么?走出蒙古包又一次仰望天山,不知是哪里的心血來潮,我曾拿起少年時,在故鄉(xiāng)的夜晚,站在山崗上對著山巒學狼的哀嚎,三聲過后,總有狼的回應,我把這一消息告訴父親。父親并不相信,他說是“吼娃娃”的回聲。我讓父親去現(xiàn)場聽了一回,他才信了,但給我一個綽號“怪物”。今夜,我就用跟狼對話的絕技,跟天山狼對一次話吧。幾聲過后,我豎起耳朵聆聽,沒有回聲,正在失落,一條流浪狗來到我的身邊。這條狗(姑且讓我稱它為流浪狗),我是認識的,就在今天的午后,我們初到天山來客景區(qū),走下車后,它是第一個迎接我們的,見面熟似的,跟我們每一位打著招呼。有人給它一顆煮雞蛋,它利索的剝掉皮吃個精光。它蹲著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它的乳房上吊著七只乳頭,我想,它肯定有七只狗崽。我的這一說法立即遭到文友的反駁,這些都不是主要的了,關鍵是我的狼嚎沒有招來天山狼的回應,結果把它招來了,些許讓我有些慰藉。當我的目光和它的目光相遇時,它有些害羞似的,把頭低下,雙耳貼在腦門上,搖著尾巴靠近我的褲管,我撫摸著它的頭說,你來了,你來的正好,希望你是真正的流浪者,你可以自由捕食,自由戀愛,甚至跟天山狼戀愛一場,生下一窩一窩的崽……
凌晨8點,我被文友呼醒,猛然看見,對面的天山雪峰就在我的頭頂,雪峰還起伏不定的樣子,慌忙下床,走近一看,原來是蒙古包靠窗邊的地方,是一塊塑料的材質(zhì),而那壓頂?shù)奶焐窖┓灞闶谴矄魏臀疑砩系谋蛔油队暗慕茏鳌?磥恚晒虐脑O計者是花費了心機的。
我們在霜落塔村的時刻離開了塔村,離開了天山。車上,有文友追問,昨夜,誰聽見狼嚎了?是誰在學狼嚎?我沒有吭聲。我想,我說上一句或幾百句話都不會被文友記住,唯獨這狼嚎,給他們創(chuàng)造了故事,肯定會走進他們的文字里,將與我的這篇《天山?夜話》一起獻給天山,獻給塔村,獻給西部寫作營的組織者。
柳振師首稿于2021年11月30日
阿克蘇地區(qū)影劇院(133999721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