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往事如風(fēng)，癡情只是難懂……”聽到這首經(jīng)典老歌，我忽然想起當(dāng)年用紅手絹作為定情物的那些事兒。
　　 我剛參加工作時，農(nóng)村還不時興自由戀愛，依舊延續(xù)著“媒婆說婚”的婚戀風(fēng)俗。“媒婆媒婆，不挑不馱。兩頭傳話，兩頭說和。”村里的年輕人要找對象，就得先央求媒婆。
　　 媒婆會根據(jù)每個人的實際情況物色對象。倘若對媒婆介紹的對象很上心，她就會挑一個好日子，讓雙方父母帶上子女見面。如果都沒意見，在媒婆見證下，男女雙方相互要交換手絹，就算有了婚約。接下來就可以在媒人的運作下訂婚，過禮，最后步入婚姻的殿堂。而作為定情物的手絹，必須是大紅色的，作用和寓意應(yīng)當(dāng)和南國紅豆相同，此物最相思。
　　 我雖然在農(nóng)村土生土長，但受過高等教育，畢業(yè)后成為一名正式教師，自然不愿像哥哥們一樣讓媒婆牽線搭橋，我要像城里的年輕人一樣，自由戀愛，自己找稱心如意的另一半。
　　 在上大學(xué)期間，有一個女孩對我挺關(guān)心的，但我卻不曾對她動心。那時的我對愛情還處在一個理想化的認知階段，對她沒有一見鐘情的感覺，最終我婉拒了她。現(xiàn)在想起這件事，我也沒有遺憾。因為我一直認為，愛情必須是兩個人相互傾心，才能擦出愛的火花，才有可能走到一起。但是參加工作后，嚴峻的現(xiàn)實給我上了一堂教育課，讓我很受不少打擊。
　　
　　 二
　　 我剛參加工作時被分回農(nóng)村小學(xué)任教。村小的工作條件差，社交面狹窄，找一個志同道合的女孩猶如大海撈針，因而自己找另一半的美好愿望基本上無法實現(xiàn)。我心高氣傲，又不愿意將就。但我的老母親卻著急了，在老家找了媒婆給我物色對象。
　　 老母親肯定想為我選一個品貌端莊，年紀相仿，有正式工作的女孩。但媒人們介紹的女子大多比我年齡大，雖然有工作，但都很物質(zhì)。一見面，張口就是縣城有沒有房子，閉口就是我不會去你那山里。一提到在縣城買房子，這婚事就基本沒戲了。
　　 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我們家兄弟多，家里不富裕，村里一直延續(xù)那傳統(tǒng)的建房格局，不是說一戶一宅，而是老大結(jié)婚分家，騰出房子之后，老二才可能有婚房。我家也不例外，我若要有單獨的住房，只有靜靜地等，等哥嫂搬出老屋，家里才有空房子。
　　 那時我的工資剛二百出頭，經(jīng)濟是基礎(chǔ)，女孩們很現(xiàn)實。當(dāng)然我也遇見過穿著時尚，幼稚天真的女孩，見了面就談跳舞，思想上天馬行空，總是講一些不著邊際的見聞。這讓我覺得自己跟人家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沒有共同語言，注定沒結(jié)果。
　　 看來老家的媒人不能指望了，幸好同校的幾位大哥大姐非常關(guān)心我，知道我還單著，就熱情地給我張羅起對象來。
　　 第一次見面是在集市上。我跟學(xué)校一位大姐裝作去地攤前看東西，她指了指不遠處一個圍著紅紗巾，身穿花紅襖的女孩，讓我好好看看，說完她就轉(zhuǎn)身離開了。只是匆匆一瞥，我哪能看清楚。回到學(xué)校，那位老師問我咋樣，我真不知該如何回答。于是，她們?yōu)槲揖陌才帕艘淮握嬲囊娒鏅C會。這次我按照要求提前買了一塊紅手絹疊好，裝在褲兜里，媒人反復(fù)叮嚀，如果你倆談得來，走時就當(dāng)著她家人面交換手娟。
　　 那次見面被安排在與女孩關(guān)系較親近的一戶人家里。在見到女孩之前，我明白那些在院外談閑的“鄰居”和院子里假借東西的人，極有可能是女方派來的探子，但這些不會影響我的心情，在我現(xiàn)在看來，那時的見面就像買彩票。
　　 女孩并未讓我心動，見面聊了一會兒，她就開始提及房子、兄弟、父母、工作、愛好等情況。其實這情況根本不用問我，她應(yīng)該提前從媒人那兒了解得清清楚楚。她又把話題一轉(zhuǎn)，問我以后能不能不回農(nóng)村，還說不愿意和我父母一塊生活等等。她這一說，一下子就把我心存的那份美好撕了個粉碎。
　　 這肯定不能答應(yīng)，太不可理喻了。我說，你的理想很美好，我暫不想考慮這些?，F(xiàn)在想來，那個女孩就像在寫作文，提前預(yù)設(shè)了一些場景，而忽略了我的感受。這世間有人自以為有了點錢就能目空一切，卻讓我看透了很多。然而，結(jié)果令我十分意外，那女孩竟然說咱們換手絹吧！我一怔，趕忙說，這次來得有點急沒有帶，下次吧。媒人進來及時，她一邊笑著一邊從口袋里掏出紅手絹，悄悄對我說，在出門時跟那個女孩換一下。但我不能欺騙自己，也不想傷害她。我笑了笑說，下次吧。
　　 那天，我的心極其淡定，見面后也成了無言結(jié)局。接下來，我扔了那個紅手絹，手絹落地時展開了，就像一片血色大花瓣，鮮艷無比，但我沒有再回頭看。
　　
　　 三
　　 不久后 ，又有一位熱心的老師說讓我抽空去見一個女孩。我說麻煩您好好替我把把關(guān)，如果是物質(zhì)女孩，就不要再浪費時間了。她卻說你準時去就是了，成不成靠天意。還特意叮囑我，別忘了帶紅手絹。
　　 去相親的路上，路過一家書店，進去挑選了一本雜志。本想著和村里介紹的那個女孩一樣，還是我先到了，她卻遲遲沒到。等待讓人著急，還好有本書解悶。這次相親依舊聽到了那幾句教課書似的問話，就像拿破侖閱兵時問士兵的那三個問題，一成不變。你家縣城有房嗎？你將來能調(diào)縣城工作嗎？你一個月才收入那么一點……還還沒等她問完話，結(jié)果已見分曉。
　　 后來，老師們又給我介紹了幾個，我一再推說自己有事。其實，我是有些怨氣的，怨女孩們太物質(zhì)。于是在內(nèi)心深處發(fā)起了狠，必須要等到稱心如意的另一半。漸漸地，母親的嘮叨越來越多，媒人的介紹卻越來越少。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孤獨終老，我的內(nèi)心五味雜陳，也有點慌了。就在這時，老家一個親戚讓我去見一個女孩，并一再交待，一定要提前準備紅手絹。
　　 當(dāng)我路過書店時，聽說來了一批新書，于是欣欣然走進書店，看了又看，忽然發(fā)現(xiàn)有路遙《平凡的世界》，讓我眼前一亮。我看過路遙的《人生》，非常喜歡他的作品，我當(dāng)時毫不猶豫買了一本《平凡的世界》。走出書店一看表，心一下子慌了，火急火燎騎上自行車奔往目的地。
　　 誰知一見面，彼此心中萌生出一種緊張、興奮，相見恨晚的感覺。那天女孩沒有提及什么房子和其他，不知不覺談了好幾個小時，急得媒人一個勁地給我使眼色。我一掏兜恍然一驚，原來我忘記買手絹了。眼看這場面要辦砸，我急中生智，趕忙說我們這次不換手絹，我們換書。她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羞澀地點頭答應(yīng)了。我從院外的自行車上取下那本帶著墨香的書，迅速在扉頁上寫下：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清貧，我們繼續(xù)；如果……
　　 后來，我們通過書信往來，又進一步加深了了解，再后來，她成了我的妻。我們沒換過手絹，也沒經(jīng)歷定婚、燒香、送好、行大禮等一系列的程序，但卻和和睦睦地生活在一起。妻子很賢惠，很勤勞。我們白手起家，經(jīng)過多年奮斗，人到中年買房買車，擁有了現(xiàn)在的一切，也擁有平淡生活的甜蜜和幸福。
　　 多少年來，每當(dāng)我們無意中提及那次初見時，妻子就會開玩笑地說我欠她一個紅手絹。我說，我欠你的多了去了，這輩子還不夠，還有下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