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上去小吃一條街的“杭州小籠包”買早餐，要一份小籠包，一份餛飩。?
　　 我每次都是付現(xiàn)金，老板照舊忙著包包子，便喊一旁的老太太收錢。?
　　 小籠包七元，餛飩六元，我給了一張二十。老太太算得緩慢，口中念叨：六塊，加上七塊，十三，找七塊。?
　　 在裝零錢的盒子里面找錢的時候，她又口算一遍，最后再問一遍老板：是不是找七塊？?
　　 老板笑著點頭，態(tài)度很溫和，很有耐心，一點不見急躁。?
　　 我笑著問：阿姨，您多大年紀了？?
　　 阿姨看著我，沒說話，感覺老人家聽力已經(jīng)不是很好。?
　　 頭發(fā)很短、干活利索的男老板，一邊包著手中的包子，一邊笑著回答我：六十七歲，還是六十八了？他一邊說，一邊看著老太太，似乎在確認。?
　　 在這個過程中，老板包包子的動作流暢自然，一點都沒有停頓。就像一個跟呼吸一樣不需要任何思考的反應，不論手的主人在說話也好，思考也好，包子都在五指快速的動作之下，幾秒鐘一個包出來，再準確丟進小小的蒸籠里，一籠七個，不到兩分鐘，完成。
　　 食客絡繹不絕，包子售出的速度和老板包的速度形成一個完美的閉環(huán)，像有一汪泉水在店鋪里流動，清澈明亮，源源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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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這家店鋪生意很好，據(jù)說開了十幾年，在這方圓幾里的地方，小有名氣。?
　　 主要售賣包子和餛飩兩樣，都是現(xiàn)場制作。從制作到蒸煮，到售賣，最后到食客口腹中，整個過程沒有停頓。?
　　 時間在這家店鋪的食物身上沒有停滯，所以呈現(xiàn)出來的口感也跟它制作的過程一樣，讓人感到舒適，一氣呵成，然后莫名喜歡。?
　　 味道是食物的語言，食物通過味道和口感，把發(fā)生在它身上的故事傳遞給食客。?
　　 新鮮和好吃，就是食物最本真最純粹的語言。?
　　 就像寫作，當你的內(nèi)容足夠真實，表達越是簡單，越是直抵讀者內(nèi)心最深處，完全不需要太過華麗的修辭去點綴，就能深深打動人心。?
　　 我想，這是這家店生意好的重要原因。
　　
　　 三
　　 我還觀察過包餛飩女子的工作過程，在等待餛飩的幾分鐘時間里。?
　　 她端坐在玻璃窗后的操作間，正對著等待取餐的顧客，右手握一根木筷，快速刮出一點肉餡，左手同時取出餛飩皮，迅速包在一起，再丟進抹了面粉的盤子。整個過程動作迅速流暢，一氣呵成。?
　　 餛飩下鍋后，取碗、舀湯、加佐料，大約一分鐘完成。?
　　 她會問每一個顧客，要不要蔥和香菜。詢問的聲音不大，細細的，甚至有些溫柔。?
　　 但是即便是在很多人的忙碌食客，那聲音也很清晰，似乎有某種內(nèi)在的力量，不需要太高的音量，等待的食客們就能聽清，然后給予回應。?
　　 她總是兩份餛飩一起下鍋，一份是十五個。出鍋的時候，她先舀三次，每次五個，剩下的餛飩一次性舀出，倒進第二個碗里。?
　　 肉餡、餛飩皮和湯水，在短短幾分鐘時間里，變成一碗飄著蔥花、香菜和蝦皮的美味早餐。冒著熱氣的餛飩被放置在玻璃窗口的臺面上，等待食客取食。?
　　 這個制作過程，這一串動作，非常得心應手，熟練到我?guī)缀蹩梢钥匆?，蘊藏在動作里的，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時間和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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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有一次，有位食客取餛飩時給女子付款，是現(xiàn)金。她沒有直接接過錢，而是先從座位右邊的臺面上，拿了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白色塑料袋，隔著塑料袋收錢、找錢，之后再把塑料袋丟進身旁的垃圾桶，再繼續(xù)包餛飩的工作。?
　　 整個過程自然得跟她包餛飩的動作融為一體，她甚至沒有看站在窗前等待餛飩的我一眼，當然沒發(fā)現(xiàn)我在觀察她，完全是下意識完成。?
　　 我想起曾經(jīng)有一次，去吃麻辣燙的不愉快經(jīng)歷。那個店鋪也在這條街，在去店鋪堂食之前，我曾經(jīng)在餓了么叫過幾次他家的外賣。外賣給我感覺還不錯，那天下班路過，想吃點宵夜，就選擇了這家店鋪。?
　　 因為是晚上，一天營業(yè)快要結束，保鮮柜里的菜不多，很多都是剩下幾個。我在挑選娃娃菜的時候，發(fā)現(xiàn)葉子不新鮮，有點腐爛的樣子，便問：還有沒有新鮮的娃娃菜？?
　　 收銀臺也是個女子，不知道是老板娘還是店員，她抬起頭，說：那里不是還有……?
　　 我說：這個葉子不新鮮了，還有沒有新鮮的？?
　　 她的回答讓我大跌眼鏡：不新鮮了也要賣完，難道丟掉浪費？?
　　 我看了她一眼，愣了幾秒，然后轉(zhuǎn)身走出了這家店，并且在心里決定，從此以后，我再也不會叫這家店的外賣，更加不會進這家店。?
　　 對于明顯變質(zhì)的蔬菜都如此漫不經(jīng)心繼續(xù)售賣的態(tài)度，可想而知，我們看不見的衛(wèi)生，那些冰凍的肉類品質(zhì)，一定更加沒有保障。?
　　 一個細節(jié)看出一個人做事情的原則，店鋪人對待食物的態(tài)度，決定呈現(xiàn)出來什么樣的食物。?
　　 食物味道可以隨著技術的熟練，而逐漸變好和改進，但是衛(wèi)生和食品安全這個原則性的問題，如果經(jīng)營者漫不經(jīng)心，就絕無好的可能。?
　　 我后來想想之前曾吃過這家店的外賣，都覺得有點惡心。?
　　 現(xiàn)在這家麻辣燙店鋪已經(jīng)倒閉了，我不知道它什么時候倒閉的，不過在那次不愉快的經(jīng)歷過后我已經(jīng)知道，倒閉，一定是它必然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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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現(xiàn)在回到今天早晨，這家包子店。?
　　 堂食的、打包的顧客，一直站在店鋪門口蒸籠旁包包子的老板，緩慢穿梭在食客中間，忙于收拾盤子和擦桌子的老太太，還有在店鋪最里面的窗口后面制作餛飩的女人（我不確定她是否是老板娘）……這些可能熟悉，也可能陌生的人，在這個十幾平的店鋪里，組成一個小小的煙火人間。?
　　 我不知道那位老太太和老板之間的關系，可能是家人，也有可能是雇傭。?
　　 不過我每次來都觀察到，老太太做事情動作緩慢，記性不大好，這家店生意又很好，但是每次來，都感覺沒有壓力，節(jié)奏有條不紊，一點也不緊張，給人舒服的感受。?
　　 今天，通過這位老板在忙碌工作中，對老太太耐心和善的態(tài)度，我明白了這種舒服的感受來自何處。?
　　 一個人最真實的內(nèi)在質(zhì)地，永遠來自于生活中最細微的部分。不經(jīng)意間對身邊日日相處的人的細節(jié)，是生活和關系里最真實的部分。?
　　 在日復一日枯燥忙碌的工作間隙，能夠做到不急不躁，對待每個人都平和耐心，這需要很強大的內(nèi)在定力。?
　　 生活雖然看起來平靜如水，但是那些日復一日的工作和日常，會通過消耗你的體力和時間，變成一種感覺，進入我們的身體。?
　　 內(nèi)心不夠強大的人，如果沒有新鮮事物的刺激，會感到枯燥、無聊、勞累，活著沒有意義。?
　　 而唯有讓自己內(nèi)在穩(wěn)定強大，才可以抵御瑣碎日常對情緒的消磨。才能擁有把不好的情緒過濾掉的能力，才能像夜晚平靜的海面一樣，深邃，清涼，任何生活的石子掉進去，都很快沉底，重新回歸平靜。?
　　 其實生活本身，就是它最大的意義。?
　　 當我們的眼睛和心，都百分百投入到當下這一刻，不論我們是在做此刻的工作，看一場電影，還是品一杯茶，讀一本書，都能體會到真實活著的感覺，就是豐富真實的人生體驗。?
　　 而這個當下的永恒和純粹，會通過你制作的東西，你看的這場電影，你手中的這杯茶，你閱讀的這本書，注入你的身體，讓你的生命產(chǎn)生新鮮的，無窮的生命活力。?
　　 對于這個包子店來說，制作的人內(nèi)在的穩(wěn)定和平靜，賦予了食物靈魂和生命。擁有靈魂和生命的東西，就算是食物，也能召喚源源不斷喜歡的人。
　　 而店鋪工作的老板也好，包餛飩的女子也好，動作緩慢的老人也好，也在店鋪經(jīng)營的日復一日里，早已和店鋪融為一體，傳遞給食客美好的生命感受。?
　　 人在吃東西的時候，尋求的是一種回到生命原始的感受，擁有內(nèi)在生命力的食物來到喜歡它的主人面前，便是生命長河中，最美好的一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