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父親散憶(散文)
一
是昨夜夢中的經(jīng)歷吧,我剛剛夢醒!
——吳冠中的《父愛之舟》
臨近父親離開的日子,這幾日來,不覺如吳冠中相同的夢境……
那佝僂著身軀,病態(tài)模樣的父親依舊呈現(xiàn)在腦海里。除此,還有一幅棺材,還是新做好的,旁邊還落滿木屑。
時光不言,歲月不語。又是一年父親去世的日子,不知不覺,父親已然逝去十三個歲月。細(xì)數(shù)時光,由于疫情的緣故,也已經(jīng)三年未曾去給父親掃墓。至此,寫下對父親的依稀散憶,寫給天堂的父親,一同回眸父親的點滴過往。
二
父親好喝酒,但不會酗酒。
父親喝酒,但會控制著喝酒的量,一天也就一二兩酒的量,多是晚飯喝。
那時候少有啤酒,只有白酒,白酒的度數(shù)高。離家不遠(yuǎn)處有一間小小的熟食店,熟食店賣著熟食,也賣酒的,因為熟食配酒喝,吃起來最舒服了。
可父親多是來打酒為主,很少買上熟食,那會兒家境一般,但偶有也吃上一兩餐熟食。
小時候,父親總讓我去熟食店打酒喝,我也很樂意去。提著父親給的白塑料桶,說桶是因為長得像,是個小桶的,一只手便能提起,也不知道父親從哪里得來的,也一直是父親裝酒用的。
跳翹著步伐,穿過小巷子,那時要是接近黃昏,隨之便是一路向街坊的叔嬸阿婆們問好。那時候的廚房還是燒柴火的,也都建在門外邊,每天傍晚來臨,人間煙火便在巷子里點燃了。
來到熟食店,我說來半斤酒,只見熟食店的大娘數(shù)著幾次竹酒舀,就把酒遞給我了。
我還疑惑著問道,大娘,半斤準(zhǔn)啦?
大娘淺淺一笑地說道,你這小毛孩兒,你拿回去,你爸一掂量就知道準(zhǔn)不準(zhǔn)。
行吧。說完,我就給了錢,領(lǐng)著酒回家了。
吃晚飯時,我見父親拎起塑料酒桶,就往杯子一倒,父親嘴里還說著,不多不少,半斤。
我一直很疑惑,父親都不用稱一下酒有夠不夠斤兩的嗎?就問了父親,爸,您都不用稱一下酒夠不夠斤兩嗎?
父親抿了一口,酒味蔓延在父親的唇齒之間,享受著酒帶來的醇香。緩緩說道,你是不是看大娘用竹酒舀打的酒?那竹酒舀本來就是固定好斤兩的容器,用二兩的竹酒舀打兩次,再換個一兩的竹酒舀打一次,就五兩半斤了,用不著稱。
說完,父親隨即又說道,還有啊,即使缺斤短兩,也無礙,都是街坊鄰居,都是在討生活。其實,生活就是這樣,計較過多了,還能好好相處嗎?你還小,不懂這些。
年少不懂,等懂時已是成年了。
人間煙云,都是彼此相互依靠著生存,不必與之斤斤計較,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好,也許父親是想告訴我這個道理吧。
二
父親愛抽煙,但不奢侈香煙牌子。
椰子牌香煙,是父親最愛抽的香煙。
最初香煙還沒普及,特別是在農(nóng)村,父親最初抽的是卷煙。也不知道托誰買來的,最原始的煙草是放在紙盒里,還有煙紙,那時候的煙紙還是一小本子模樣,需要抽煙時,就撕下一張,放上煙草,沾上唾液,簡易的香煙就完成了。
后來香煙在村莊里普及,有貴的,也有便宜的。但是父親不奢侈多貴的香煙牌子,最多也只是想過過嘴癮而已。
見過父親抽過最多的香煙牌子,好像是椰子牌香煙。是不是椰子牌已然忘記了,只記得香煙的外殼有一棵椰子樹,也就認(rèn)為是椰子牌香煙了。每抽完一包煙后,煙紙盒也不舍得扔掉,而是拆下來記記賬什么的,那時候的香煙盒都是軟紙做的,還不是硬紙板。好寫東西,好記賬。那時候家里圈養(yǎng)豬崽,進(jìn)購和出售,都是父親用椰子牌香煙紙盒來記的。
除了用來記賬,父親教我寫自己名字時,就是用香煙紙盒拆開后寫上的。
有時候不懂父親喜歡抽煙,我也不曾問過父親。我放在現(xiàn)在一想,只是適當(dāng)自我解壓吧。細(xì)想二十多年前時,家庭的困境,也許壓得父親很難前行,才會想到抽抽煙,思索著如何給予家庭,給予孩子的們一個無憂的生活吧!好在,后來生活條件好了一些,可換來的卻是病重的父親。
父親病重,和愛抽煙無關(guān),父親也會控制抽煙次數(shù)。那是肺部感染,久治不好,最后無力回天,直至離開人世。
即使病逝前,父親也依舊抽著椰子牌的香煙,也偶有來看父親的朋友帶上好煙,但父親都沒接受,也許他習(xí)慣了這個牌子的味道了吧!
三
父親愛看古代劇。
九十年代末的《康熙微服私訪記》《鐵齒銅牙紀(jì)曉嵐》,這兩部電視劇都是張國立版的,各有四部。
我們上學(xué)那會兒,家里有一臺電視機(jī),可不是黑白色的,是彩色的。方方正正的一臺電視機(jī),記不得是父親托四叔買來的還是四叔家送來的。那會兒街坊鄰居,家家戶戶有電視機(jī)的也有,但沒有的也有,記得家里那一排人家,除了自家大伯有,其他人家還沒電視機(jī)。小時候,對電視機(jī)很是鐘愛,吃著飯也要盯著電視看。小孩子看的都是動畫片,可父親也要看電視,等我們上學(xué)了,父親要是閑下來有空了,也會看會兒電視。
那時候的《康熙微服私訪記》剛播出時,真的是風(fēng)靡一時,特別是上一代人。父親自然也是喜歡看,看著張國立飾演的康熙帝,為了體察民情,多次出宮,游走在人民百姓之間,還懲治貪官污吏。這種帝王形象,是最吸引人關(guān)注的。
不過,父親似乎更喜歡《鐵齒銅牙紀(jì)曉嵐》這部劇。喜歡紀(jì)曉嵐的人物,為人清廉,有勇有謀,特別是他與和珅對著干的戲碼,和珅總是被氣到畫面……
那時候,我上了學(xué),認(rèn)了字。也偶有跟著父親坐在電視機(jī)前看,后來才明白,父親看的不是劇,而是這紀(jì)曉嵐這個人物。為官,他不阿諛奉承,身處官位,多是為百姓著想。為人,他沒有官威,而是與百姓和善,融入百姓生活?;蛟S,父親是看上他這種為官為人的態(tài)度吧!
父親不常在我們身邊說些為人的道理,但我想,父親最好的教育,卻是在一言一行中,已然在言傳身教了。
我在想,父親要是當(dāng)官的話,應(yīng)該會是一名好官吧!
直到這兩部劇共八部,依次播完后,父親卻沒能看完,對于父親來說,是遺憾的。我想,等找個時間,我再重溫一下這兩部劇吧,父親沒看完的,我便替父親看完吧!
四
父親愛種花草樹木。
特別是鐘愛種榕樹,可不是那高大繁茂的大榕樹,而是盆栽里的小榕樹。
榕樹雖小,卻被父親照顧得很好,長得茂盛。樓臺外,有一塊空地,父親便買來耕種的花盆,那時候的花盆是陶土做成的,簡單的模型,煅燒而成,很單調(diào),很粗糙。
父親裝好了泥土,隨即種下榕樹苗,說起這榕樹苗倒也神奇。房屋后有一棵大榕樹,每當(dāng)風(fēng)雨來臨時,便搖曳著枝葉,要是長出種子便會隨風(fēng)掉落在各處,像掉落在屋頂,墻縫隙,煙囪邊這些地方,天氣好了,沒過幾日。便能看到邊邊角角的地方都探出嫩青色的枝葉來,父親便栽下,移種在花盆里。即使是不小心折斷了榕樹苗那細(xì)長的根也無妨,榕樹依舊向陽而生。
有時我蹲在一旁,看父親修剪或是種榕樹,他都常說,你看這榕樹,生命力多頑強(qiáng),不畏風(fēng)雨,依舊盛開。
后來學(xué)了生物,才知道榕樹是屬于無性繁殖科,僅僅一根枝條便能長出新芽來。也許,父親的言外之意,是稱贊其生命力的頑強(qiáng),植物生長于自然之中,而人也如此。生而為人,處于人世,困難又何止風(fēng)雨呢?
以前,榕樹成了人行道的挺立的綠化衛(wèi)士。如今,榕樹少見了,只因長成的種子一旦掉落,又遇風(fēng)雨,再經(jīng)路過的行人踩踏,不免影響市容市貌。最多的,也就種成車道的花圃,矮矮的一排,不見有多長,只因翠綠得好看了!
五
歲月給樹添加了一圈圈年輪,時光催促著人們成長,塵世讓你我明白,莫忘那個最重要的人,即使他已不在,依舊影響著自我的人生。
生活在這塵世之間,與人過往,難免會接觸這些人情世俗。我也喝過酒,喝過的種類還不少,只是處于人情;但沒有父親那么有酒量,也一直不敢喝白酒,也許是怕喝了心里反而更辣,更難受吧。
我不抽煙,因為是教師,吸煙有害健康,不為自己身體健康著想,也要為學(xué)生著想。有時候在想,父親抽煙喝酒,我竟然一點都沒學(xué)。不過,卻學(xué)習(xí)了父親一點,就是勤奮認(rèn)真,努力刻苦,特別是父親的為人處世的心態(tài)。
有人說,哭泣是一項高度進(jìn)化的行為。因人而悲,特別是不在的人。悲傷也好,歡樂也罷,人生的路依舊要繼續(xù)前行。如今,我都保持著“隨遇而安,順其自然”的人生態(tài)度而生活著,因為父親離世前,沒有留下任何言語,來得匆忙,走得安逸,人生應(yīng)該也就如此了!
有人說,去世的人會出現(xiàn)在自己最親近的人的夢里,那是在離開時最后來看你一眼,不舍,也要離開投胎為人了!這也只是人們說的話而已,可我寧愿相信,那個出現(xiàn)在我夢中的父親,那是直至如今唯一的一次夢境,是真的來看我最后一次。佛曰,有六道輪回,世間萬物,皆在輪回之中,那借此祈禱父親來生不再如此辛苦,不再多病多災(zāi)了!
回過頭細(xì)想父親這一生,只能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言語來說,可對于我來說,父親并不普通,反而很沉重,深深地影響著我。
十三年的時光,父親的模樣,腦海里還依稀記得,他還是那個年輕的樣子。就這樣一直記著吧,等我歲月到頭了,才能認(rèn)得父親,尋找到他……
歲月冗長,夢終究有醒的時刻,而思念卻是經(jīng)久不衰的,不管時光如何變化。皆因,我在,思念便在。也許余生只剩下這些許散憶來對父親的思念了!
2022年5月15日寫于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