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衣錦還鄉(xiāng)
　　 早春明媚的陽光灑遍了土城縣的每一個角落，郊外斑斑點點的冰雪還頑強地堅守在灰褐色的原野上，回味著冬日的輝煌。樓房林立的縣城里，年輕的男男女女們趁著氣溫回升的暇隙，早已迫不及待地換下了厚重的冬裝，大街小巷又成了色彩斑斕——時裝的河流，古老而偏遠的土城縣進入了又一個年輪。
　　 莊嚴典雅的縣政府小禮堂一大早就被工作人員布置一新，一個重要的簽約儀式九點鐘將要在這里舉行。
　　 碧水林峰工程是土城縣縣城改造的標志性工程，工程面積大，標準高，它的建成將大大提升城關鎮(zhèn)的城市品位，極大改善縣城十幾萬居民的人居環(huán)境和交通狀況，因此縣政府十分重視，還專門成立了以分管城建的副縣長劉立群為組長的協(xié)調小組。今天的簽約儀式縣長胡耀榮要親自參加，縣四大班子主要領導都將出席。
　　 當會議室掛鐘的指針接近九點的時刻，其他參會人員都已入席，胡縣長陪著一位中等身材、皮膚微黑的中年人健步走進了會議室，在擺著胡耀榮、石凌峰桌簽的座位上分別落座。劉立群副縣長簡短的致辭后，開始了莊嚴的簽字儀式。胡縣長和那個膚色微黑的石總輪流在工作人員遞上的文件上簽了字。簽字儀式后胡縣長作了重要講話，再一次強調了這個工程的重要意義，責令有關部門通力協(xié)作，維護施工方的各項權益，確保工程按合同約定保質保量如期完成。會議進行得那樣順暢自如，一場未經(jīng)彩排的精彩大戲就這樣在土城縣的大地上拉開了帷幕。
　　 碧水林峰工程是土城縣城關鎮(zhèn)新區(qū)建設的一個主體工程，工程主要分為兩個部分：一是把緊鄰老城區(qū)西邊的一個土山崗綠化美化，把山崗下一個碩大的臭水淖兒清淤改造成一個人工湖，使之成為一個山水相連、景色優(yōu)美的大型城市公園；二是依托公園的優(yōu)美環(huán)境，嵌入一個規(guī)模宏大的高檔商住小區(qū)。前一部分是政府公益性建設，由政府財政買單；后一部分按商業(yè)模式，由石凌峰為法人的宏峰建筑有限責任公司全權開發(fā)運作，政府提供必要的支持。
　　 龍翔商務賓館是土城縣最為豪華的賓館，住宿、餐飲、娛樂、會議服務一應俱全，宏峰建筑有限責任公司就把碧水林峰工程建設指揮部設在了這里。隨著北方大地回春、冰雪消融，碧水林峰工程開工在即，龍翔商務賓館停車場各種高檔名車川流不息，讓土城小鎮(zhèn)的愛車一族們大飽眼福。經(jīng)過一段時間緊鑼密鼓的籌備，備受矚目的碧水林峰工程終于如期開工了。一時間土城縣城關西邊這片曾經(jīng)垃圾遍地、污水橫流的荒蕪之地塔吊林立，各種工程車輛來往穿梭，一派熱火朝天的繁忙景象，人們期待的美景即將變成現(xiàn)實。
　　 石凌峰這個土生土長的土城縣人站在高高的土山崗上，俯瞰著眼前這熱絡的一切，不禁回想起二十五年前自己落魄無奈離開小鎮(zhèn)時的情景，不由得感慨萬千?，F(xiàn)在的他是縣政府的座上賓，是這里最大的開發(fā)商，他成了土城縣家喻戶曉的名人。為了拿下老家這項工程，他聘請了多位專家做了科學周密的論證設計和詳細的預算，面對多家招標對手，他以完美的設計和超低的價格順利中標。他和土城縣政府的主要領導多次講過，他之所以回老家做這個項目，不是為了掙錢，而是為了回報家鄉(xiāng)，圓自己年輕時就有的一個家鄉(xiāng)夢，為此他即使賠錢也在所不惜。他想,當年那個一文不值的石凌峰現(xiàn)在以如此傲人的身份出現(xiàn)在土城縣那些曾經(jīng)的熟人面前，他們會是怎樣的驚訝和仰慕，他心中那份成功的自豪感和滿足感油然而生，真有點劉邦重回沛縣的感覺?？芍^此一時彼一時啊！
　　
　　 二 好人難當
　　 碧水林峰工程剛剛開工，土城縣的各類建筑供貨商就紛紛找上門來請求合作，因為工程量大，石凌峰也盡量照顧各方面的利益，給每一個找上門的客戶都分攤了一些業(yè)務。其中，砂石料的需求量是一個驚人的數(shù)字，石凌峰也做了分攤，大大小小的砂石場都簽了一份供貨協(xié)議。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緊張施工，施工場地已平整，圍墻已圍攏，大大小小的臨時性工房、工棚都也已搭建完成，建筑材料陸續(xù)開始進場，就在這時，卻發(fā)生了一些蹊蹺的事情。
　　 噴著“宏峰公司”的工程車輛從四面八方的砂石場開始往工地運料的第三天，幾個線路上滿載砂石的工程車輛接連發(fā)生了追尾小轎車的交通事故，一天之內竟有七輛工程車輛因交通事故被交警部門扣留。據(jù)工程車輛駕駛員的反映，都是在滿載砂石的工程車輛走到下坡路時，后面的小轎車迅速超車，變道后突然減速，導致重載車輛剎車不及發(fā)生追尾，七起交通事故如出一轍。石凌峰聽了駕駛員們的匯報后，感覺到這絕不是簡單的交通事故，背后一定有一個幕后黑手。經(jīng)過排查，發(fā)生追尾事故的七輛車分別來往于七個不同砂石場，只有到“六六粉”那兩個砂石場拉料的車輛未發(fā)生意外。久經(jīng)沙場的石凌峰頓時恍然大悟，他馬上給劉立群副縣長打電話，說有重要的事需要面談?？紤]到劉縣長辦公室公務繁忙，約好了在龍翔商務賓館石總的辦公室見面。
　　 半個小時后，劉縣長來到石總的辦公室，石凌峰讓服務人員沏好茶之后退出，辦公室里只剩下他們二人。石總一五一十把今天發(fā)生的事情向劉縣長講了一遍。劉縣長聽完會意地笑了笑說：“石總不愧是聰明過人的企業(yè)家，你分析得完全正確，實在是令人欽佩啊！”
　　 “哪里，哪里，我石某人雖說是土生土長的土城縣人，但這二十幾年一直在外地摸爬滾打，偶爾回來也只是暫來暫往，對老家的情況已是十分陌生了，哪像劉縣長這樣的父母官，對土城縣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呢!”
　　 “石總過獎了，我來這里工作充其量也就六年時間，比起你來，我還是個外地人嘛?！眲⒖h長抿了口茶道。
　　 “劉縣長，你就不要客氣了，直來直去介紹介紹咱們這兒搞建筑這一行到底水有多深，給我指一條明路。”
　　 “如果當真不了解，那我就給石總掏個耳朵?！眲⒖h長神秘兮兮地說?！巴脸强h共有大大小小三個石料廠，六個沙場，分布在縣城周邊幾十公里的各個地方，其中最大的一個石料廠和一個沙場屬于一個綽號叫‘六六粉’的人。此人姓劉，家里排行老六，額頭上有幾片白癜風，故此，人送外號‘六六粉’?！?br />　　 “‘六六粉’的父親解放前是一名白區(qū)的地下黨員，解放后擔任土城縣的縣委副書記，“文化大革命”期間被迫害致死，1979年平反昭雪?！邸哪赣H覺得自己的丈夫是國家的功臣，平反后她得理不饒人，多次找政府，要死要活的，硬是把三男三女六個子女全部安排在了行政單位，其中這個老六就在縣國土局工作。1983年以前，在工商局工作的‘六六粉’的大哥仗著其母親的特殊身份，在土城縣為非作歹，無惡不作，還鬧出過人命，1983年‘大搜捕’被判了死刑。那時候‘六六粉’還在念初中，但在大哥的羽翼庇護下也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刺兒頭”了。初中畢業(yè)后，他當了三年兵，復員后進了國土局。自參加工作后，這個‘六六粉’就沒好好上過一天班，但單位有什么福利，他一分也少不了，幾任領導都不敢惹他，給他留一份。前幾年砂石場競標，他強取豪奪拿下了兩個最大的。雖然其它幾個砂石場的老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但在‘六六粉’面前也只能是甘拜下風，免不了經(jīng)常受的一些窩囊氣，有了好生意總得‘六六粉’優(yōu)先。這次你回老家搞這么大的工程，雖然說他不能獨吞，但也是想給你個下馬威，好左右你的進料渠道。畢竟對他來說，石總這兒是一塊難得的肥肉啊?！?br />　　 石凌峰聽著劉縣長的講述，牙關緊咬，瞇著眼不住地點頭，“這個事看來你們縣領導也不好處理啊？！”
　　 劉縣長皺著眉無奈地點了點頭。
　　 “好吧，謝謝劉縣長的提醒，今天我就不留你吃飯了，一會兒公司還要開個會?！笔璺逋蝗徽酒鹕韥碜叩搅藙⒖h長的面前握了握手道。這其實就是下了逐客令。
　　 劉縣長走后，石凌峰一個人氣呼呼地坐在沙發(fā)上，思潮起伏，心中默默地罵道：“瞎了眼的狗東西，竟然欺負到老子頭上了？！”他喝了口茶，冷靜了一會兒后，覺得還是直接找這個“六六粉”談一談為好，這些沒見過大世面的小混混們無非就是想給自己多攬點業(yè)務罷了，自己以一個成功企業(yè)家的身份回報家鄉(xiāng)，上至縣領導，下至老百姓都把自己當做偶像一樣敬仰和崇拜，何必為了一些小事毀了自己的形象呢？想到這里，他馬上召集手下的弟兄們，想辦法盡快聯(lián)系“六六粉”見面。不一會兒，一個小弟兄跑來說，“六六粉”愿意見石總，半個小時就到。
　　 石凌峰深諳與這些人打交道的套路，命人把辦公室收拾整理了一番，名煙名茶整齊地擺放在兩側的茶幾上，四個虎背熊腰的小弟兄分立兩旁，垂手站立，嚴陣以待。伴隨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服務人員推開門，一個額頭皮膚花白的中年人領著三個滿臉橫肉的人走進了石總的辦公室。石凌峰疾步走下座位迎了上去，面帶微笑，一邊做出握手的姿勢一邊謙遜地說到：“您是劉總吧，辛苦，辛苦。真不好意思讓您親自跑一趟，本來應該是我石某人親自登門拜訪才對啊。請坐，請坐。”
　　 “六六粉”一言未發(fā)，勉強地和石凌峰握了一下手，慢條斯理地坐在了沙發(fā)上，隨行的三個人卻一直站在旁邊。石凌峰再一次讓座，三個人看了看“六六粉”的眼色才勉強落了座，服務人員趕緊過來沏茶遞煙。石總回到了老板桌后面的座位上，屋里的氣氛顯得異常沉悶。石凌峰抿了口茶，微笑著道：“這次冒昧打電話請劉總來，有這么幾個意思，一是想讓劉總來認認門，本來是應該我先到劉總那兒拜訪才對，但我這兒工程剛剛開工，亂七八糟的事一大堆，一時脫不開身，這不，就沒去成嘛。二是我早就耳聞劉總大名，很想交你這個朋友。我算是個土城人，但離開二十多年了，現(xiàn)在回來也是兩眼一抹黑，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嘛?！笔璺逵趾攘丝诓瑁櫰鹈碱^聲色凝重地盯著“六六粉”說，“再一個嗎，我就直話直說了，劉總可能你慢慢就知道了，我是個粗人，人生地不熟，又不懂當?shù)氐囊?guī)矩，這幾天也許有冒犯劉總的地方還請高抬貴手，多多原諒??！”
　　 聽了石凌峰的話，“六六粉”深深吸了口煙，揚起頭吐了兩個煙圈，看著天花板，不緊不慢地開口道：“要說這一行的規(guī)矩嘛，這里倒是有一些，不過都是我定的。你也應該知道，我的那一個石頭場和一個沙場都是土城縣最大的。攤兒大了，手下的弟兄們就多，費用也多，不像那幾個小場子，人家開支小，掙一個算一個。小的建筑工地從哪兒進料我不管，但凡土城縣大的建筑工地，從我那里進的砂石料都得達到百分之七八十，再少了我怎么養(yǎng)活那一幫弟兄們呢？另外，因為我們的規(guī)模大，砂石料的質量也比他們的好，價格也必須比他們的高兩成。我看石總你和砂石場簽的那些協(xié)議，量和價都沒有區(qū)分，這肯定是行不通的?！?br />　　 看著“六六粉”那傲氣十足的神態(tài)，聽著這些荒謬的強盜邏輯，石凌峰怒火中燒，但他還是強壓下來，笑容謙和地說：“看來劉總您還真不知道我這里的難處啊。我這次回來搞這個工程，是和縣里反復溝通過的，我也不是為了掙錢，就是為了圖個名兒，給咱們土城的老百姓做點好事。商住樓這邊能有一些利潤，但公園那頭政府就給那么點錢，哪能夠呢？只能是算大帳，我弄個少賠錢就阿彌陀佛了。至于那幾個砂石場的老板，也都是這個領導、那個關系找上門來的，我初來乍到的，那一路神仙我敢得罪呢？”
　　 “你們有錢人圖名兒，巴結領導我不管，但我的弟兄們需要有飯吃、有錢花。多少年了，這里就是這么個規(guī)矩，你來了也不能例外?！薄傲邸崩浔卣f。
　　 “那這樣吧，劉總您看行不行？我這邊把給您那兒的份額再加上一些，占到百分之六十，其余的分給其它幾家；價格上您就不要為難我了，走個正常價吧，我這也不是什么高級工程，只要普通質量的就行?！?br />　　 “六六粉”騰地站起身來，瞪著眼睛恨恨地說：“既然你什么都清楚了，我也就沒必要藏著掖著了。就按我說的辦，沒有什么可商量的！同意不同意你自己看著辦，今天晚上十點前我等你回話，否則，你就準備關門吧！”說罷，起身揚長而去。
　　 石凌峰看著“六六粉”一行四人離去的背影，冷笑著嘆了口氣，口中默念道，“好人難當，好人難當啊！”
　　
　　 三 重操舊業(yè)
　　 “六六粉”走后，石凌峰馬上給省城的總公司打電話，要求人事部派“五花臉兒”（綽號）明天一早帶上兩大巴車的弟兄，趕赴土城縣，全體人員一律穿公司統(tǒng)一的紅色工衣，帶上安全帽，每人一根鎬把，八點前務必趕到土城縣的建筑工地。同時他也安頓土城工地上的工人們明早也要統(tǒng)一著裝，準備好木棍，聽候調遣。
　　 “六六粉”一直等到十二點也沒有宏峰公司的消息，氣急敗壞的他一大早就帶著二三十個弟兄，開著七八輛大卡車把碧水林峰工地的大門堵上了。工地看門的老王，一大早就聽見大門外汽車轟鳴，人聲嘈雜，悄悄透過門縫一看感覺情況不妙，馬上匯報了工地值班領導。值班領導按電話里石總的指示，做好了準備，引弓待發(fā)。
　　 正當“六六粉”一伙在大門口吵吵鬧鬧之際，石總乘坐的白色悍馬越野車停在了他們面前，沒等“六六粉”一伙反應過來，緊隨其后兩輛大巴車上下來七八十號手持木棒的紅衣人蜂擁而上，與此同時，工地大門也打開了，里面也沖出四五十號工人，前后夾擊，一頓亂棍，“六六粉”帶來的二三十個人，全部被打趴在地，頭破血流，哭爹喊娘。等警察聞訊趕到時，兩輛大巴車已經(jīng)載著原班人馬踏上了返程，石總也已回到了他在龍翔商務賓館的辦公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