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妹終于辦了病退手續(xù)，從此再也不用省城老家兩頭跑，再也不用低三下四向單位領(lǐng)導請那十天半月的病假。她終于可靜下心來帶自己的小孫女了。
　　 自從大妹的兒子兒媳先后招聘到省城，找到中意的工作后，照看剛斷奶不久的孫女成了大妹一家當下最棘手的問題。大妹的親家公還在老家上班，親家母也有孫女需要照看，脫不開身。妹夫雖退居二線已不代課，但還沒到退休的年齡，也脫不開身，照看小孫女的任務(wù)就理所當然的落在大妹身上。
　　 大妹原想雇個保姆來照看孫女。但在省城，雇個保姆每月下來少說也得五千左右，比她在崗位上滿勤的工資還要高，至于能看好，還是看不好還很難說。這些年媒體暴光保姆虐孩子的例子比比皆是。思前想后，大妹還是不放心，最終決定自己肩負起照看孩子的重任。先是向單位請病假，病假期滿后，回單位再請假，來回往返于省城與老家縣城之間。忙碌著，勞累著，但又心甘情愿。
　　 大妹與我一樣，患有Ⅱ糖尿病，依靠胰島素與降糖藥物控制病情。身體情況不好，但又不到退休年齡，只能在崗位上硬扛著?；蛟S老家縣城信息閉塞，她壓根就不知道有病退政策這么回事，大概她單位領(lǐng)導沒提及過病退政策，加之她熟悉的同事里也沒病退的先例，對于病退政策不知曉就不足為奇了。其實，企事業(yè)人員病退離休這項政策國家早就出臺了，并且在其它省市早就鋪開實施了，我們單位早就有實施，有不少女職工受到政策的惠顧辦了病退在頤養(yǎng)晚年了。
　　 大妹在我老家的縣城中學做宿管，沒有帶課任務(wù)，工作相對輕松。在這之前，她一直在城郊的一所中學里當圖書管理員，在教職工缺員時偶爾也帶帶副課，比如自然社會思品地理之類的。雖然距離縣城較近，但還是得坐車來回奔波。每天早出晚歸讓她吃飯休息很不規(guī)律，她的身體就是在那時候垮掉的。
　　 在城郊中學工作之前，大妹一直在老家的中學里工作。從學校畢業(yè)到參加工作，結(jié)婚生子，她一直在老家的這所學校里。妹夫也是大妹在這所學校認識并最終成為伉儷的。妹夫是從寧夏的一所?？茖W校畢業(yè)后分配在老家這所中學任教的。
　　 老家的這所全日制完全中學在當?shù)仡H有名氣。在學校最鼎盛時期，是一所與縣中學齊名的重點學校，初高中俱全，匯集了附近的二灘中學，蘇臺中學，溫堡中學，桃山中學的學生前來求學。我二哥，我，大妹，小妹，弟弟都是從這所中學走出去的學生。幸運的是，大妹從這所中學出去后又回到這所中學工作，這在她的人生中意義非同一般。
　　 對于這所中學，大妹有著極深的感情，也傾注了她教師生涯多半的心血。在這所學校里，不僅有她的老師，也有她的學生，亦師亦友，師生情誼是割舍不斷的，如果不是因為妹夫后來調(diào)到縣中學工作，兒子初中畢業(yè)升高中，她是舍不得離開這所學校的。
　　 常聽人說，前半輩子遭的苦，后半輩子會給你許多的甜。我沒體味過這句所蘊含的哲理，也感受不到它對我的恩惠。但把這句話用在大妹身上，卻符合情理。
　　 母親生大妹時，父親剛參加工作，幾十元的工資養(yǎng)活八口人的大家，確實免為其難。原本身體虛弱的母親因為生大妹后身體變得更加羸弱。沒有精糧，母親沒有奶水，大妹饑得哭鬧不止。母親覺得大妹養(yǎng)不活，還不如送給能養(yǎng)活的人家。
　　 不知是祖母把這話傳到村子里，還是村子的人從其他渠道打聽到的，地處北山的一戶人家打聽到母親要將孩子送人，竟然背著半袋麥子趕來，執(zhí)意讓母親將孩子過繼給他。父親正好在外地搞社教，母親拿不定注意，斟酌再三，最終沒有將大妹送人，最終，母親依靠從家人口省下的糧食喂大了大妹。
　　 幸好沒送人，要是讓父親知道母親狠心將女兒送人，一定會怪罪母親的。
　　 其實，母親哪舍得送人啊，那是她十月懷胎，從身上掉下的肉啊，假如有糧食，能將就著過，誰愿意將孩子送人呢？
　　 父親過世，我和姐姐坐著外甥的車回家奔喪。在車上，姐姐說起大妹送人這件往事，我明顯看到大妹眼眶里有淚花。也許有她開車的兒子，還有我和姐姐，大妹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眼淚才沒掉下來。
　　 沒有送人的大妹在缺糧少食的歲月里慢慢長大。上學工作成家沒有讓父母操過心。在找對象時，她沒有依照父母的想法。而是遵從了她內(nèi)心的想法，找了教她的化學老師。至于他們什么時候開始交往的，父母一直都蒙在鼓里。
　　 對于這樁婚事，父母很不滿意。特別是家庭條件不是很好，一大家子除了一個考出來的，其他的子女全在農(nóng)村務(wù)農(nóng)。父母擔心大妹嫁過去受苦，自己心里也過意不去。起初父母說什么都不同意，但大妹本人愿意，父母也不好再說什么。
　　 父母除了對家庭條件不滿意外，還對男方條件不甚滿意，雖然上過大學，但是男方身高不足一米六，擔心將來孩子身高也遺傳了父親的基因。
　　 除了父母，家里人也對大妹有些草率的決定有些擔心。認為大妹想問題太簡單了，是不是被男方灌了迷魂藥，分不清方向了。按常理，老師與學生談情說愛，尚能理解，但是涉及到談婚論嫁，就不是那么簡單的問題，這里面牽扯的東西太多，家里人更擔心大妹年輕，沒什么人生經(jīng)驗，落個無法收場的結(jié)局。畢竟這類例子在她們學校也發(fā)生過，大家害怕大妹重蹈覆轍。
　　 但無論怎么說，大妹的決心己定，非那人不嫁，父母與家人眼看事到如此，也再不好阻止他們交往。兩人就這樣在沒有祝福的情況下結(jié)了婚。
　　 大妹結(jié)婚一直住在學校里，她們家我回家探親時去過一次。家里與其他教職工的家沒什么兩樣。一張床，一個衣柜，一張寫字桌，上面擱滿了書，只留下一塊能寫字的位置，一張舊課桌上擱著案板，凳子上擱了塊木板，碗筷盆等炊具全擺在上邊。雖然學校有教職工食堂，但他們似乎不怎么上食堂吃。就在不足二十平米的房子里將就著。
　　 我去的時候的，正是學校放暑假之時。偌大的校園里，靜悄悄地，大多數(shù)老師都已回家，正好趕上夏糧收割季節(jié)，多數(shù)老師家在農(nóng)村，回家?guī)椭依锵氖找彩抢硭斎坏氖隆Ｎ胰サ哪翘?，碰巧妹夫也不在，聽大妹說，回他們老家?guī)椭障募Z了。由于孩子小，大妹便留在學校里既看孩子，又看學校。雖然學校里還有其他教職工，但假期值班看校是必須的。
　　 那天，正趕上好天氣。晴空萬里，艷陽高照，坐落在堡子山下的校園顯得更加幽靜。整個校園鮮有人來往。走到大妹的所住的教職工宿舍前時，看見小外甥的雙手正在大盆里撲騰著水，大妹在一旁的盆子里洗衣服。趁大妹忙的空隙，我在這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校園里溜了一圈，一切恍然如夢。那天，我在大妹家吃了什么飯己不記得了，只記得我是懷著悵然若失的心情離開校園的。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邁進過那所學校，后來，大妹調(diào)到城郊中學，再后來，學校撤并，學校便荒蕪了。去年，父親下葬，墓地就在距學校不到兩公里西南方向，送葬車經(jīng)過學校大門時，我看到的不再是雜草眾生的荒廢校園，而是用彩鋼搭建起來的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具體生產(chǎn)什么就不知道了。
　　 大妹能調(diào)進縣城中學工作，領(lǐng)導也是考慮她和妹夫兩人長期分處兩地，生活不規(guī)律；加之大妹早出晚歸坐車去城郊上班，身體也遠不如在老家學校那會，大妹就是在學校組織教職工體檢時查出患上糖尿病的。因為這病，大妹多次向校領(lǐng)導教育局反映情況，最終妥善解決了她調(diào)往縣城中學的工作問題。
　　 在縣城上班的大妹雖然工作舒心了，但經(jīng)濟上的壓力卻一點沒有減輕，既要治療糖尿病，又要治困擾她多年的皮膚病，還要操心在外地上大學的兒子。
　　 在殯儀館為父親守孝期間，大妹曾淚眼婆娑地對我和其他兄弟姐妹說，婆婆時常當著妹夫與家人的面說她掙一個，花兩個，病罐子一個，中看不中用。還背地里數(shù)落她做為長媳打進門沒做一頓飯，沒給公婆添過一件衣，娶這樣的媳婦還不如沒有。在埋汰媳婦之時還不忘數(shù)落兒子幾句。言下之意是讓大妹兩口子為他們養(yǎng)老送終。大妹說得我們心里沉甸甸地，仿佛擱了塊石頭，但卻找不到合適的話安撫她。
　　 大妹并沒隨婆婆的意愿去做。她知道，縣城的房子不大，她們一家三口剛剛合適，如果老兩口來了，沒法住，加之婆媳間有隔閡，時間長了，說不定還會鬧出什么問題。大妹決定每月給公婆生活費，隔三差五地買些東西送到鄉(xiāng)下，算是盡到兒媳一番孝心。她說，公公婆婆四個兒子呢，又不是只有一個兒子，盡管大兒子念成了書，掙著了錢，但也有了家，得操心一家的吃喝，得養(yǎng)家糊口呀。
　　 大妹說，比起不辯事理的婆婆，公公開明得多，從不在兒子兒媳面前提及讓兒子養(yǎng)送終的事。公公在鄉(xiāng)下呆了一輩子，從沒想著離開過老家。就連去縣城的次數(shù)也是屈指可數(shù)。有事了，就帶話讓兒子兒媳回去一趟，想孫子了，坐上順車來城里看看，當天來當天回，從不留宿。
　　 前年，外甥結(jié)婚，我第一次見外甥他爺爺，也許是身體狀況不好，老人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很多。讓人惋惜的是，老人家去年在父親過世的前二十天，也毫無征兆地走了。我想，外甥結(jié)婚時參加喜宴的老人家，是我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后一次見面。老人過世時，我雖不在老家，但我還是特意囑咐二哥，別忘了為姨夫隨禮，盡一份做為親戚一場的情分，我們老家通常將兄弟姐妹的親家公尊稱為姨夫。
　　 大妹來省城，老家的房擱下了。妹夫往往想住了住，不想住了就在學校的教職工宿舍里湊和，從不在家搭火，老家的家己經(jīng)不叫家，只能叫留宿的地方。
　　 在省城留居，大妹每月的工資成了兒子全家的生活費，妹夫工資還著房貨，兒子兒媳的工資支付車貨。盡管生活過得很緊，大妹還不忘回老家看婆婆，婆婆現(xiàn)在在小叔子家，身體己大如前。大妹不計前嫌，回去忘不了買這買那，順便給婆婆零花錢，盡一些做兒媳的本分。
　　 這兩年受疫情影響，去外甥家的次數(shù)少；去年，父親過世，心情也不好，什么地方都懶得去。今天想起來，竟有一年多沒去過省城了，有什么事，也只是在微信里聊聊，其實，父親走了，也沒什么事了，如果有事，也只是親戚之間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