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加急文件送到手里的時候，孫鎮(zhèn)長正在午休，而且做夢了。他夢見一群豬正在吃食，后面猛然來了一只青面獠牙體態(tài)威猛的公豬，奇怪的是，這頭公豬的頭上竟然戴著官帽。公豬一聲吼，聲若驚雷。正在吃食的群豬四散奔逃，有的豬嚇得跌了好幾跤、有的豬嚇得尾巴像桅桿一樣豎了起來……公豬俯身探嘴，那一槽的美食被陸續(xù)擠進了嘴里，呼哧呼哧的，還不忘時不時吸溜一聲……
　　 是行政辦宋主任把文件送來的。孫鎮(zhèn)長還是有些懵。他先狠狠揉了幾把眼睛，然后錐子般盯了盯宋主任粉紅裙裾下若隱若現(xiàn)的嫩白大腿，想象著熟悉的叢林小溪水，最后才把目光落在了文件上，立時定格在了那里。
　　 文件大意是這樣的：鑒于我縣秋季70歲以上老人紅眼病多發(fā)，現(xiàn)從外國引進了一批專門預防紅眼病的疫苗。為了使老人少感染甚至不感染紅眼病，提高接種率，從今日開始，為全縣70歲以上老人免費接種疫苗，每接種一個老人，財政貼補300元。此次接種將在全縣各鎮(zhèn)間進行評比，評比結果作為年終考核升遷的重要依據(jù)。
　　 孫鎮(zhèn)長趕緊坐到辦公桌前，從筆筒里抽出一支簽字筆，飛快地在文件上方寫到：送趙強同志閱，落款是狗爬叉似的幾個字“孫得祿”。他笑瞇瞇地突然站起身擰了一下宋主任的屁股，附耳悄悄說到：“趙副鎮(zhèn)長簽完字，讓他到我辦公室一趟……”
　　
　　 二
　　 劉為民在村民家了解今年夏糧收成和秋糧播種情況時，命令以微信的形式發(fā)了過來。命令的口氣很堅決、而且不容置疑，要求每個行政村必須對70歲以上的老人接種紅眼病疫苗，接種后，給老人補助30元，給村財政補助70元，每個村必須完成至少100個接種指標，不完成的話，紀委問責。
　　 劉為民的怒火騰的一下從心底燃燒了起來。奶奶的，今年老天大旱，夏糧剛剛搶收完畢，秋糧的播種是他這個村長帶領村委會的全部工作人員，發(fā)動外縣的志愿者，一戶一戶幫忙艱難地去完成的。把村子死去的老人墓全刨了，也湊不來100個70歲以上的老人啊。
　　 小朱，跟我去鎮(zhèn)政府一趟！
　　 小朱是大學生村官村長助理。此時正眨巴了幾下眼睛，然后盯著劉為民。小朱的臉圓圓滾滾，肉肉墩墩，一對小眼睛閃光，連同耳朵，像個球掛了兩個圓環(huán)。劉為民不喜歡這種面相，據(jù)說這種面相的人圓滑、世故、墻頭草隨風倒——不能堅持正義。
　　 路上，劉為民和小朱同時接到了鎮(zhèn)政府的會議通知。
　　
　　 三
　　 會議的節(jié)奏不緊不慢，頗有點座談會的節(jié)奏。
　　 鎮(zhèn)長孫得祿首先大談縣上的財政如何如何困難，接著，話鋒一轉(zhuǎn)，講到此次針對老人紅眼病疫苗接種的重要性，講到縣上在財政這么困難的情況下，還能拿出錢來關心老人，大家一定要提高政治站位，多快好省地完成此次任務，完成任務要在半個月內(nèi)，必須完成。最后他講到，各村的大學生村官村長助理們，這一回要開動腦筋幫助村長，你們到底年輕，頭腦肯定靈活
　　 聽著聽著，劉為民感到一陣疲憊……看著臺上，他感覺鎮(zhèn)長圓圓的胖敦敦的臉和小朱很相似。劉為民扭頭看看旁邊的小朱，只見他認真地聽著，還不時拿筆記著筆記。
　　 輪到鎮(zhèn)黨工委周書記講話了，他講的很短，大致的意思是大家以孫鎮(zhèn)長的講話為準。我呢？主要給諸位鼓一把勁，加油干，堅決完成任務。
　　 劉為民知道，周書記馬上要調(diào)任縣交通局局長了。
　　 自由討論的時候，劉為民第一個發(fā)言，他講到本村70歲以上老人只有35個人，那么剩余的65個從哪里找呢？其他村的村長發(fā)言也都提到了這個問題。
　　 孫鎮(zhèn)長聽完發(fā)言后，笑瞇瞇地說：辦法總比問題多嘛！我已經(jīng)命令鎮(zhèn)屬企業(yè)里所有的車輛隨時待命。大家開動開動腦筋嘛！
　　 坐在主席臺上的鎮(zhèn)紀工委付書記，像尊門神始終一言不發(fā)。
　　
　　 四
　　 完成第60個老人任務的時候，劉為民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他把自己的外縣的岳父岳母都找來打紅眼病疫苗了，也發(fā)動村委會工作人員、志愿者把自己家里的老人發(fā)動過來打紅眼病疫苗……可還是湊不出來100個老人的數(shù)。
　　 劉為民逃離了。他把工作交給了小朱，自己去高中時的老校長家里散散心。
　　 老校長早已退休，家在縣城西北角的一所幽靜的獨門獨院里?？邕M院門的時候，老校長正在澆花，迎著陽光，臉色亮亮的。劉為民叫了一聲，老校長示意他在院中椅子上坐下，自己仍在澆花。
　　 不多時，老校長澆完了花，頭上冒汗地示意劉為民去屋里取了茶水出來。老校長在劉為民對面坐下，打量了他一番，問道：工作太忙了吧，還跑我這里來？
　　 劉為民把事情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表達出了自己的不滿。
　　 老校長似聽非聽，拿起茶水杯，端詳著上面的花紋。他突然輕輕笑了一下，站起身，拉著劉為民來到院中的葡萄架下。此時，葡萄已經(jīng)成熟了，一串一串地掛著，洋溢著使人垂涎的氣息。老校長講：這葡萄可費了我好大的勁了，天天照看著它?？?，結的多好，你一定認為都是好的。唉！可不盡然啊。你仔細看看，被蟲蛀的也很多?。∈篱g哪有什么完美無缺啊，有時候，好里就是壞，壞里就是好。
　　 老校長又說，為民啊，咱們在鄉(xiāng)下的時候，家里都養(yǎng)過豬吧。一窩小豬里，必然有一兩個厲害的，它吃飽了，哼了一聲，別的豬才敢規(guī)規(guī)矩矩地去吃，不敢胡爭亂搶的。這萬事萬物其實骨子里都有個秩序！我都退休十幾年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啥沒見過！
　　
　　 五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劉為民剛進村口，就感覺到了氣氛的熱烈。
　　 漫坡下停了幾輛大客車，上面下來了十幾個白發(fā)婆娑的老人，看樣子都有70歲朝上了。只見小朱西裝革履地迎了上來，幾名身穿紅馬甲的志愿者也跑了上去，志愿者手里舉著的旗子，上面寫著：游明代
　　 古戲樓、采摘石榴、守住健康接種紅眼病疫苗。
　　 劉為民詫異了。是的啊！村里是有明代戲樓這個已經(jīng)開發(fā)的旅游景點，也有農(nóng)戶種植石榴……
　　 正想上去問問小朱，只見由遠及近，村民趙二狗跑了過來。他拉住劉為民的胳膊說，村長啊！咱們村的紅眼病疫苗接種的任務鐵定是完成了。小朱出的主意，從外市外縣拉來的老人，參觀戲樓，打紅眼病疫苗，打完疫苗才能花100元在石榴園里免費采摘1小時。這主意真好，獎勵的那30元也消費掉了。
　　 趙二狗眨眨眼，湊近了又說，村長啊，誰讓咱們石榴園的風景好呢。這伙老人在石榴園里拍照留念的多，倒是采摘石榴的少，人家啥吃的沒吃過啊！
　　 而后，又俯首帖耳地說，村長啊，您還不知道吧，咱鎮(zhèn)長老婆的娘家也姓朱啊。
　　 （本篇純屬虛構，切勿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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