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金秋】很想再叫一聲“媽”(散文)
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在母親的面前叫過一聲“媽”了,不是我不想叫,而是再叫母親也沒有了回音。第一次叫“媽”是什么時候我記不得了,因為那時的我太小。等我記事時,每次叫“媽”都是有所求有所依,叫出一聲“媽”心里就覺得不再饑餓不再寒冷,就很踏實。而最后一次叫“媽”,則是我要別離家門去異土他鄉(xiāng)開展治沙工作,在臨踏出院門的瞬間看到母親眼里含著的淚水時,情不自禁地喊出來的。這一聲“媽”,在這個院子里回蕩了整整十五年,直到我今天走進院門。這十五年,很漫長,但對在外工作的我來說,竟沒有感覺到,因為,每一天在我看來都是那么珍貴,會埋怨夜晚來得太快,新栽樹苗的水還沒澆夠,有的沙溝還沒填平,還有水源還沒有來得及疏通。望著這些只爭朝夕的工作,我總要嚴寒著時光太過匆匆。那時我的心中,只有工作。
當推開老院門,看到滿院都是母親的印記,母親的聲音,我才突然驚醒,只是,這個驚醒來得太遲,這個來遲,讓我的心開始被遺恨一刀刀地切割。
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我生命誕生的房屋,太熟悉的情景把我的心揪的生疼。正對門的墻壁上,掛著母親的遺照,遺照是彩色的,可以看出母親是經(jīng)過精心打扮后拍照的,瘦削的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用彩色的照片作遺照,在中國的傳統(tǒng)里有點不合時宜。但這不是弟弟妹妹們要這樣做,是母親的堅持和要求,母親怕我回來手腳地見她變成沒有生命的黑白相片會傷心難受。
我輕輕地撫摸著原木制作的像框,似乎聽到母親在說,孩子你回來了,沙漠的治理工作還進行的好吧?我后退三步,在母親的英靈前跪了下來,望著母親的微笑,任由淚珠一顆接著一顆地滴落,我沒敢哭出聲。弟弟事先告訴過我,母親不想看到我哭的樣子。
妹妹抽泣著走過來,遞給我一雙手套,說是母親病重時強撐著織成的。妹妹還說,母親讓把這雙手套寄給我,讓我在挖沙時戴上不會被沙礫傷到手,能放開地去干工作。妹妹告訴我母親有兩個希望,一個是希望早點讓沙漠里有樹有水有人住,對人類居住環(huán)境的提升也是一個功德。第二個希望,母親很想再路過那片沙漠,看看有她兒子參與的治沙結(jié)果是什么樣。
我戴上母親用絲麻針織的手套,緊緊地貼在臉上,感覺到淚水在漸漸滲透,睹物思人,一幕又一幕母親的影像不由得出現(xiàn)在腦海里。
在貧困和落后沒有完全消除的那個年代,我的童年始終是快樂和幸福的,因為有母親時刻在身邊守護,一切都不覺得有多難熬。記憶最為尤新的,只要母親聽到我按捺不住肚子因饑餓而咕咕嚕嚕的發(fā)出響聲時,不論風(fēng)雪雨霜,都會毫不猶豫地走出家門到后山采一把野菜,回來摻合些玉米棒子面,加點鹽和辣椒面,搟成薄餅,烙熟,看著我很香甜地吃下去。當聽到我一聲吃飽啦,母親的臉上便會燦開滿足的笑容。最深的記憶里,當我喊聲“媽”時,母親回應(yīng)的那聲“哎”,讓我忘卻了多少煩惱和不安,全身頓時充滿了精神。我快樂的童年和少年,就是在母親親切應(yīng)答的“哎”聲里度過的。
深知衣食只能有限保障和來之不易,母親有個病從不求醫(yī),問問街里認識的中醫(yī),打聽了幾樣自己能認識的草藥名,母親就會自己上山采來煮水喝。而對于我兄妹若誰有個頭疼腦熱,母親心里舊特別緊張,手頭沒錢,母親會苦苦地哀求醫(yī)生先行醫(yī)治,而后,母親便不辭辛勞地為藥鋪打掃衛(wèi)生碾切飲片,作為藥資的頂付。對于母親所付出的這一切,我在很晚很晚的以后才懂得才去捫心相問,得到的回答只是留恨和愧疚,就算現(xiàn)在將眼淚都流干,又有何補益?
母親的心在隨著我們兄妹成長的腳步移動而起伏,任誰的不開心,任誰的不平順,母親都會心里不安,會心里發(fā)痛。完全忘了自己并將自己的一切甚至安危置之度外的母親,只是在為我們這些子女而活。
我不知道,在我們的成長過程中,母親究竟多少次爬上布滿荊棘的山頂,為我們兄妹的吃穿付出辛勞,更不知道,疲于生計的母親是怎樣被苦難的歲月剝奪了最美好的年華。這個苦難加上我和弟妹們對母親的無盡索取,又是怎樣讓母親過早的衰老,以致春花早逝蒼顏駝背。當我明白過來的時候,已沒有了母親,空余一臉熱淚。
臨去大西北前的晚上,我正思索著怎么讓母親不會因我要離家出走并以后很難常回家,將在很遠的遠方落腳而不掛心和難過時,母親開了口,說和父親曾坐火車路過沙漠,正是秋季,透過封閉的車窗望眼遠方,滿天飛著黃沙,讓人看著心里都感覺恐懼。如果能把那些沙漠治理成像家鄉(xiāng)這般模樣的青山綠水,該有多好。母親接著說,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替她在沙漠里栽上一棵樹。我哽咽著對母親說,我一定不辜負母親的期望,一定會栽上第一棵母親樹。
母親用手勢阻止了我離別的千言萬語,不無驕傲地說多好的差使啊,我家孩子得到了,這是我們家的福分,要好好地去經(jīng)營(工作),得空來個信,再寄一張你在沙漠里干活的照片,媽就十分開心了。聽著母親沒有一點政治高調(diào)的話,我好想大哭一場,我知道,這一去,三年五載是不可能回來的,不僅是遙遠的路途,更是我對信念的承諾??蓻]想到這一去,竟與母親云泥兩別。
望著母親的遺照,我哭著問自己:你為母親對你的付出有沒有回報?心里有沒有過感恩?在母親被病魔折磨痛苦的時候,你為什么不回來看望侍奉?十五年啊,你有多少次想過母親?今天,你有什么資格在母親的遺容前戚哭?
我一味地哭著說著,撕心裂肺,為什么到這一刻,我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悲痛,才知道天下最大的悲痛莫過于失去母親。我,竟然連母親的最后一面都沒見上。何顏談孝?我想懇求母親原諒不孝的我,可我拿什么讓母親原諒?
妹妹抓住我的肩膀,哭勸著說,哥,別哭了,媽真的不愿意看到哥哥這么傷心難過。我用帶有責備的口吻問妹妹:母親危重,為什么不提前給我打個電話?為什么不告訴我母親病重的實情???妹妹哭著回答,說她怎么不想給給我打電話。是母親堅決不讓她打。母親說我的工作比她的病要重要的多。妹妹說著跪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弟弟拿著一個嶄新的軍用水壺走過來,也跪在我的旁邊,把水壺遞給我,說這是母親讓買的,說沙漠里缺水,有個水壺能解決點的急需。弟弟勸我別哭了,說媽一再叮囑他和妹妹,不能讓我用眼淚祭奠她老人家。
我把水壺貼在心口上,強壓悲傷,在心里默默地乞愿,如果天若有情,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在母親生時的面前再叫一聲“媽”。
看著弟弟和妹妹的無限傷悲,我再也抑制不住悲痛,有點歇斯底里地叫了一聲“媽”,嚎哭起來。不知道,這聲“媽”,在天一方的母親是否可以聽到兒的呼喊,如果聽到,能不能再答應(yīng)兒一聲“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