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征文“繽紛一夏”】夢里的村莊(散文)
火車轟隆轟隆飛馳在大地上。窗外,村莊一個個在眼前閃過,我眼睛瞪得溜圓,焦急地尋找著我的村莊。
可哪個是呢?每個村莊都似曾相識!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這樣焦急的想著,望著,找著,火車一震,陡然醒了過來……
這樣的夢境,不知道在我的睡夢里重現(xiàn)了多少次。
我出生在小興安嶺附近的一個小山村。這里漫山遍野地生長著白樺樹,白樺林像個天然屏障,把小村緊緊圍住。這個村子在方圓幾里算是最大的村莊了,有一百多戶。房屋很有規(guī)律地排成幾行,一直延伸到山腳下。
我的家住在第二排,和村部大院僅相隔一個胡同。
我是七零后,那個年代,特別熱鬧,開會,排練節(jié)目,都在村里的會議室,偌大的會議室里擠滿了人,亂哄哄的。村部大院經(jīng)常放露天電影,我坐在自家的窗臺上,看得清清楚楚。
每年秋收,所有的糧食都收集在村部大院,再分到每戶人家。收土豆的時候,村部大院的土豆堆成了山。還記得,滿山的豌豆角到了能烀的季節(jié),村里干部讓每戶出一個人,去地里摘一筐豌豆角,回家嘗鮮。
晚上,就著灰暗的煤油燈光,我們一家人坐在炕上,每個人手里拿著一碗豌豆角,默默地吃著,我感覺那豌豆角特別香甜,口齒留香。以至于現(xiàn)在,看見有賣豌豆角的,就買回幾斤品嘗,只是再也找不回當初的味道了。印象深刻的是,村里收白菜,一馬車一馬車的往院里拉白菜。我眼巴巴地看著,一個阿姨就拿一棵白菜給我。我費力地抱回家,放在炕頭上,用我的小花襖蓋上。晚上放學回家的媽媽看見了就哈哈大笑起來。那個晚上,荒蕪的飯桌上多了一大碗白菜燉粉條。
童年的我,晴好的天氣,就和一群小女孩去村里的后山玩。那一棵棵白樺樹挺拔俊秀,還長著一只只眼睛。白樺林的空地上,綠草如茵,野花遍地,五顏六色的特別好看。最惹人注目的是藍色的喜鵲花兒,雞蛋黃花兒和白色的芍藥花兒。我們跑呀,采呀!手里的花兒拿不了,就抱在懷里,然后插在事先準備好了的罐頭瓶里,去追逐那些飛舞的蝴蝶。啥時候看見村里的炊煙完全和白云融合在一起,就知道家里飯做好了,一窩瘋地沖下山去。
那個年代,雖然什么都沒有,可我們沒有一天不往村里跑的。村里那十幾個女孩子,聚在一起跳格,踢口袋。幾個人一伙,看誰占第一。我們有時候也很安靜,喜歡躺在村里的草垛上看云。月亮在云層里穿行,變化莫測,一會像小狗,一會像小兔,一會還像仙女,連她裙帶飄飄都看得很清楚呢。
在村莊居住的十年里,我看著一群群牛馬羊,在每個院落走出來,再穿過每個胡同,走向山坡。那些糞便刺鼻的氣味,在小村上空彌漫。刮著白毛風的冬天,我跟著爸爸在牛群后面撿牛糞……
十年,村里發(fā)生了太多的事情,每個院落都有故事,都有笑聲和哭聲。讓我記憶尤新的有兩件事情。
我七八歲時,表哥愛上了村里的一個女孩,女孩也愛他,因為貧窮,女孩家人不同意這門婚事。表哥在他心愛的人出嫁時,在雪地里打滾,往口里塞雪,仰天長嘯。愛表哥的那個姐姐,臨近出嫁的一天,讓我去給她拿針線,然后跑到后山,把棉襖棉褲縫在一起,抱著我哭,一直哭到流鼻血……
我讀小學的時候,改革開放,村里實行責任制,人們的思想也發(fā)生了變化。
有一天清晨,我背著書包去上學,學校在小河的那邊。村民用石頭搭建了一座橋,我走到橋邊時,猛然發(fā)現(xiàn)村里的一個姐姐和一個兵哥哥,在河邊站著。兩個人相隔幾步遠,也不說話,看著都挺緊張的。
那個畫面很美,河岸上綠樹紅花,小河被朝霞籠罩,泛著粉紅色的光波,特別像那個姐姐臉上的紅暈。特別是穿著軍裝的大哥哥,是那樣的帥氣,我一下就喜歡上了兵哥哥。我匆忙改變了路線,跑到上游,脫掉鞋,赤腳淌過河去。
小村的路有很多條,一排房子前面就算是一條路吧。而我最熟悉的路是通向靠山邊的一個院落,那里住著我的奶奶。我記得奶奶個字高高的,長得慈眉善目,特別愛笑。她穿著三寸金蓮,一件大襟的灰色衣服,在這條路上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每次她出現(xiàn)在那條路上,我們兄妹幾個都跑著迎接她。奶奶的雙手總是緊緊地揪著衣襟。我感覺奶奶的大衣襟,就像百寶箱。奶奶從里面拿出那么多好吃的東西。沙果、雞蛋、紅棗、白糖紅糖等。奶奶每次來我家,放下東西就走。看得出奶奶很想多待一會,和我們幾個孩子說話??刹恢罏楹嗡哪_步如此匆匆忙忙。長大后,才知道當年,爺爺參加八路軍下落不明,奶奶是改嫁出去的,啥事都說得不算。她拿來的東西,是她的那一份,偷偷摸摸送過來給我們吃的。
我五歲的時候,奶奶給了我一個銀手鐲,一直戴著。八歲時,奶奶離開了我們,我長跪不起,哭得心都疼了。那條路上,無論我如何等待,再也沒有了奶奶的身影。
上中學時,我寫了一篇作文《奶奶送我的銀手鐲》。語文老師朗讀時,幾度哽咽。拿回家讀給父親聽,父親低垂著頭,嘴唇動了動,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因為做教師的媽媽工作調(diào)動,我十一歲時,搬家了。搬家那天,媽媽的學生們,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們,跟著我們的馬車走了很遠很遠,每個人眼里都含著淚花兒。
我坐在馬車上,看見村莊離我越來越遠。當馬車爬到山頂時,太陽剛好從山尖升起,她的萬道霞光,照在一望無際的白樺林里,照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每個屋頂上的炊煙裊裊,帶著粉紅色的金邊,是那樣的嫵媚多姿。一座座房屋,變得如夢似幻,讓人感覺分外迷離。
離開了這個村莊,我又住進了另一個村莊,然后又遠嫁異鄉(xiāng)。在漫長的歲月里,在某一個時刻,我總會想起小河邊那對幸福的戀人,也會為表哥的愛情無果惋惜。想起疼愛我的奶奶,更是不可抑制的流下眼淚。
多少個月華如水的夜晚,走進我夢里的還是那個被白樺林抱在懷里的村莊。村里的每一棵白樺樹,每一朵芍藥花兒,河里的每一個石子兒,窗前的一縷陽光,一彎瘦月,一陣微風,還有村里的每一個院落,每一個胡同,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情,亦或那些童年玩伴的笑聲,都新鮮如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