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進來，灑滿了整個車箱，甜潤的田野氣息，伴隨著柔和涼爽的秋風(fēng)，經(jīng)微啟的窗口撲面而至，一路的青山綠水、阡陌莊稼和遠方的白云藍天接踵而過，平直悠遠的高速柏油馬路，應(yīng)照著內(nèi)心舒坦愉悅的心情。我和妻子乘坐女兒的愛車，馳行在回鄉(xiāng)的路途，風(fēng)馳電掣，一個多小時，順利完成家與老家的切換。妻子滿面笑容，不無感慨地說，真快啊，現(xiàn)在回老家真方便。是啊，今日昨日不可同日而語，變化太大。想起二十年前回老家的情景，那時，沒有這條高速公路，我們從省城到老家走206國道，要經(jīng)過三個縣境，早晨出發(fā)過晌午才能到家。道路狹窄，常常堵車一、兩個小時，大車小車黑壓壓塞得水泄不通。過了晌午，大家饑腸轆轆，就在路邊店買碗拌粉或面條充饑。同一個目的地，不同的途徑，同一片藍天不同的心境，想到這些往事，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周師傅——當(dāng)年老家跑省城的班車司機。
　　 我坐周師傅的車近二十年，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我開始坐周師傅的車到省城上學(xué)，以后留省城工作，回鄉(xiāng)探親乘坐的基本也是周師傅的車。記得第一次去學(xué)校，天剛蒙蒙亮，我就在車站售票窗口排隊買票，我排在第一個買票，買了駕駛座后第一排的坐位，我滿意地在靠窗口的位置坐下，無聊的等待著天慢慢變亮，看著旅客陸陸續(xù)續(xù)上車。不一會兒，一位約四十歲的阿姨上車，坐在了我身旁的位置，她一上車，就對著周師傅說：開慢點，不要趕，安全第一。行車途中，車子跑得稍快一些，她就時不時向著周師傅連聲喊道：慢點，開慢點。周師傅好像沒有聽見一樣，只顧盯著前方目不轉(zhuǎn)睛，專心開自己的車，有時會懶懶地回一句：知道，不快。周師傅好像有點不耐煩的樣子，我也覺得她多管閑事......
　　 車到站了，周師傅和我正忙著從車頂上卸下我的行禮，這時一位同車的，看上去六十多歲胖胖的乘客笑嘻嘻地說：小周，今天媳婦陪你開車感覺很好嗎？周師傅撅著嘴微微一笑說：煩死了，在家里煩，出了門還是煩。胖乘客說:小周，你不要說煩，你福氣好，有人煩你，一個人在這世上能有幾個人真心的嘮叨和關(guān)心呢？嘮叨你的人，都是關(guān)心愛護你的人。阿姨對胖乘客說:他晚上沒有休息好，四點鐘就起床了，幫我熬中藥，我要按時服藥，今天要去省中醫(yī)院復(fù)查。周師傅向著胖乘客靦腆地一笑說:這幾天她在廠里輪著當(dāng)晚班，白天家里又有很多雜七雜八的事，還要照顧我生病的老母親......這時，我才知道司機姓周，也才知道多管閑事的她原來是周師傅的妻子。我那時年輕，未結(jié)婚，不知道周師傅心里是否是真的嫌她嘮叨嫌她煩，但我隱隱覺得他倆是互相體貼的，胖子乘客的話我是似懂非懂，不知道愛到底是什么，現(xiàn)在我明白，這嘮叨中蘊藏的是阿姨對丈夫周師傅滿滿的關(guān)心與愛！
　　 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就放寒假了，我歸心似箭，早早吃過午飯在長途汽車站買票侯車。高大空曠的侯車大廳寒氣襲人，我跺著腳在大廳轉(zhuǎn)悠驅(qū)寒，忽然在大廳側(cè)門處，我看到了令我非常感動至今難忘的一幕：周師傅和愛人面對面坐在一條長木椅上吃飯，木椅中間放著一個保溫桶，周師傅從藍布包袱中拿出一個大飯盒，他把飯盒上面的飯撥向盒蓋上，然后把飯盒中間有點溫?zé)岬娘堖f給阿姨吃，自已吃飯盒蓋上的冷飯。他不斷從保溫桶夾起一些肉片塞到阿姨飯盒，阿姨又時不時把肉片夾給周師傅，輕輕說一聲，你吃。他倆就這樣夾來夾去，你推給我吃，我推給你吃，一頓飯吃完，中間并沒有什么交流語言，沒有甜言蜜語，只見細小的實際行動。我沒有作聲，默默看著他們，內(nèi)心感觸很深。這是真情流露，這就是愛，這就是夫妻之間的愛情，這就是相濡以沫？這就是他們表達愛的方式，夫妻之間的愛，原來就在這些平平淡淡細微瑣碎的生活之中！
　　 前些年，我回老家參加一個校慶活動，活動結(jié)束后，應(yīng)邀去一同學(xué)家喝茶，一進同學(xué)家門，眼前的情景讓我愣了一下，周師傅的妻子——那個阿姨，正在和我同學(xué)的愛人聊天。真是無巧不成書，阿姨與同學(xué)愛人都是一個廠的職工，原職工宿舍拆遷安置，周師傅和我同學(xué)兩家便成了隔壁鄰居。阿姨滿頭銀絲，應(yīng)該八旬有余，我們已幾十年未見，阿姨已不認(rèn)識我，但我對阿姨記憶猶新。觸動過內(nèi)心的人和事，永遠難以忘記。我問起周師傅，阿姨說，老周剛出門去超市了，她倆剛從深圳兒子那兒回來，現(xiàn)在家里這邊氣候好，回來住段時間，買點吃的用的。同學(xué)愛人笑著說，阿姨兩口子像侯鳥，在老家和深圳兩地飛來飛去，天冷去深圳越冬，天氣暖和就回來住，她們比翼雙飛，恩恩愛愛，形影不離。阿姨笑笑說：不要把我們說的那么好，我們常常也會拌嘴，吵吵鬧鬧，不過，吵過了日子還得過，夫妻是要過一輩子的，懶得放在心上。我說，阿姨，您和周師傅真的是一對恩愛夫妻，四十年前，您們的相互關(guān)愛，讓我非常感動，您們真是良緣天定，佳偶天成。阿姨說：有什么緣不緣的，我們那時是媒人介紹，經(jīng)過一年多的戀愛，登記結(jié)婚，也沒有請客，老周就是給他單位同事和我的單位的同事買了點糖果，另外給我買了一條紅褲子，那條紅褲子顏色很艷，他說是從省城買的，看是好看，估計沒有少花錢，但在我們這個小地方，我哪里敢穿，一直留著，是他的一片心意啊。阿姨說這話時，布滿滄桑的臉上閃過一絲羞澀。一條漂亮的褲子，表達他的心意，她雖不敢穿，但幾十年一直珍藏，視若珍寶，這是愛的表達和對愛的珍惜！
　　 微風(fēng)習(xí)習(xí)，暖日洋洋，我踱步在老家庭院，遙望天空一片澄藍，團團白云讓我生出絹絹情絲，愛是什么？羅曼·羅蘭說：愛是一種永久的信仰。我聯(lián)想到阿姨的滿頭白發(fā)，這是阿姨與周師傅“執(zhí)子之手，白頭偕老”的見證，這就是一種愛的信仰。他們攜手走過風(fēng)風(fēng)雨雨五十多個春秋，心與心相通，情與情相融。有愛有怨，有喜有悲，相互包容，相互珍惜，一起相守。他們的愛沒有海誓山盟，沒有甜言蜜語，他們把愛深深埋藏在心里，把愛體現(xiàn)在細微瑣碎的手足間，把愛抒寫在平平淡淡的生活中，這就是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