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至，西北風(fēng)呼嘯，街上行人寥寥?？粗巴饫淝宓囊荒?，我的腦海里泛起陣陣漣漪，兒時冬日的那些事兒像幻燈片一樣閃現(xiàn)在眼前。
　　 故鄉(xiāng)的冬日最具人間煙火味。冬季地里農(nóng)活少了，人們閑下來的日子多了起來。讓我記憶尤為深刻是我們所居住的那個四合院，一到隆冬季節(jié)，院外寒風(fēng)刺骨，而院里溫暖如春，一點也感覺不到寒冷。這個老院子宛如一個世外桃源，絲毫不受外面季節(jié)變化的影響，整個冬天，住在這個院子里的我們感覺暖意融融。
　　 這個大院居住著大伯，三叔和我們家三大戶人家。人口數(shù)有時多達三十幾口，可大家從未因人多事雜而發(fā)生不愉快的事情。每天太陽升起的時候，大家都已吃過了早飯，一些老年人靠著墻根曬著太陽或聚在一起殺盤棋過過癮。母親和嬸娘們可閑不下來，她們坐在一起邊曬太陽，邊討論著做鞋做衣服，也不耽誤做一日三餐。
　　 年少的我是無憂無慮的，在完成作業(yè)后總能找到可玩的項目。我們在院子的磚鋪地上跑著打紙面包，為贏得一摞紙片片常常累得滿頭大汗。這個項目玩膩了，我們又開始玩那時最火的磞溜溜球。這活動人數(shù)多少不限，但十分講究技巧，即蹦球時拇指和食指得完美配合，眼睛也得對準(zhǔn)那個窯口瞄一瞄。當(dāng)我們站在同一線上，我把一個手中的那個玻璃球磞到離窯口最近時，我會高興的一蹦三尺高。接下來便以第一名的身份用玻璃球碰別人的玻璃球，那種興高采烈的神態(tài)亦如范進中舉。這個游戲我們會一直玩到太陽落山，直到各家的小鍋屋開始飄起裊裊炊煙，冒出縷縷的飯菜香味時，我們才戀戀不舍地收起玻璃球，然后各自奔向自家的廚房。
　　 父母最辛苦，除了雨雪天他們能歇息之外，其他日子都忙得像陀螺一樣。為了能幫父母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我們拿著一根繩子和一把小斧頭分頭去山坡上砍柴禾，這成了我們在整個冬日里每天必干的事情。
　　 在離我們家不太遠的地堰上，一年四季都會有落下的干柴禾。我挑那些干透了的柴禾，用斧頭將其砍短，然后歸類整理，把它們整齊地擺放在已展開的繩子上，用一只腳踩在柴禾堆上，使勁用手拉緊繩子，壓緊繩頭。記得那時的小妹手上沒多大勁，每次砍柴都需要我?guī)退貌窕?。在寒冷的冬日里，我們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每人背上背著或多或少的柴禾，有說有笑地往回走。后來我曾經(jīng)問過小妹，背柴累不累，小妹笑著說不累，因為有哥哥姐姐疼，所以不累。而我只要發(fā)現(xiàn)院外堆放的柴禾堆得不夠高，就會趁空多背上幾捆回來。父親看到這種情景便說，這叫未雨綢繆。柴火準(zhǔn)備的足，趕上大雪天沒法出去砍柴的時候，心里也能踏實。
　　 冬日是寒冷的，但卻阻擋不住我們的快樂。我們無憂無慮，就像小鳥一樣在老家的街巷里飛奔，在荒蕪的田野上打鬧，因為我們的歡鬧，冬日便不再寒冷。那時候家里的日子總是緊巴巴的，我穿的衣服也基本是哥哥穿退下來的舊衣服改的，但穿在身上總是很暖和。在每年的這個時候，母親總能先給我制一身外套。那一身棉衣的冬天，沒衣服換洗無論如何也頂不下來，還會被別人笑話。
　　 這種情況不止我家有，其他小伙伴家里也是這樣。記得同齡人當(dāng)中，有一個一直不穿外套的阿偉，于是頑皮的小伙伴們便會笑他衣服穿得光亮。有時候我們幾個人會用火柴頭，悄悄在他衣服的袖頭上蹭蹭劃幾下，盡管沒有劃著，還有點失望，可至今想起這事，還是讓自己忍俊不禁。
　　 終于等到了過年，母親為我做的另一身新外套閃亮登場。孩子們總是喜新厭舊的，所以新衣服一旦穿上就再也不想脫下來。于是母親為我縫補衣服時，悄悄把那身新衣服藏起來，說等年后開學(xué)再穿不遲。
　　
　　 二
　　 隨著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zé)任制在農(nóng)村的大力推行，人們的勞動積極性空前高漲，收成增加了，地里農(nóng)活也更加繁重。母親常說：以后吃飯不論碗，干活不論點。父母常常起早貪黑，有時甚至忙得連飯都顧不上吃，我便尋思著怎么能幫父母一把。
　　 家里可一日無糧，但不能一日無水，可取水的泛水泉離我家有一里多地，一路全是陡坡。平日看著大人們挑空桶走下坡，挑滿桶走上坡，我好生羨慕。平時我和哥哥抬水，但我想學(xué)擔(dān)水。原以為挑水很簡單，誰知道眼高手生，第一次擔(dān)水，由于沒能掌握好平衡，加上腳下有溜冰，那個水桶底被我碰開了一道縫，盡管我回到家后用面團糊了糊，做了補救，但那次也僅僅挑回了半桶水。一趟下來，棉鞋弄濕了，棉褲的下半部分也凍得硬梆梆，讓我懊惱不已。
　　 我和哥哥抬水時，哥哥總讓我離水桶遠點，他抬的那頭離水桶近些。母親曾對他說，弟弟身體不好，不能過早去擔(dān)水，免得壓得個子長不高，將來不好找媳婦。我明白母親的良苦用心，我對哥哥抬水時的照顧也是滿懷感激。但我總不能一直讓人照顧，后來，我想到一個辦法，一次擔(dān)兩少半桶，慢慢加碼。每一趟下來，桶底雖粘了不少泥疙瘩，清理有點麻煩，也累得渾身難受，可我心滿意足，成就感爆棚。隨著擔(dān)水次數(shù)的增多，我也掌握了不少技巧，歇腳時，輕起輕放，盡量選平整干凈的地面放水桶，不讓前面水桶磕碰到地面。
　　 隨后幾年，家家戶戶開始養(yǎng)豬和雞，搞起了家庭小規(guī)模的養(yǎng)殖。忙一直是農(nóng)家人永恒不變的主題，累是一種生活常態(tài)。母親除了要操心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對于大院外所養(yǎng)著的一大群張口要吃的家畜家禽，也要勞心勞力。
　　 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我在替父母分憂的同時，難免把好事做成了鬧心事。那天傍晚，天空中飄著雪花，我去幫母親喂豬，開始我還很有耐心，隨著雪越下越大，對面山坡上不斷傳來狼叫聲，雖然當(dāng)時我手拿手電筒照亮，但我還是很害怕，我索性把一桶豬食一股腦兒倒在了豬食槽。第二天早上母親去喂豬，豬餓得亂哼哼。原來頭天晚上豬食倒得太多，豬沒吃完，剩下的凍成了冰疙瘩。我自知理虧，便主動用锨去搗冰，但搗鼓了好久也沒有效果。后來，母親讓我拿棍跳進了豬圈看著豬，她端來一盆開水倒進豬槽里，等冰融化之后才將豬食槽清理干凈。事后母親雖然沒有批評我，但我為自己干活虎頭蛇尾，缺乏耐心而感到慚愧，心中暗暗發(fā)誓，以后再不能犯類似的錯誤。
　　
　　 三
　　 那時候，家里養(yǎng)著兩頭牛。有一次，冷颼颼的西北風(fēng)刮個不停，我跟著父親牽著牛，拉著石滾去地里軋麥苗。盡管這農(nóng)活一直持續(xù)了好多年，可我還是有些不太理解，甚至感覺毫無意義。我在地里看了一會，父親一個人操作嫻熟，于是便從自家地堰上背了一些高粱稈回去了，我想這么冷的天烤點紅薯吃既暖和又美味。我到地窖里取了一些紅薯后。突然想到如果柴草燒完了，紅薯還沒有熟怎么辦？我便就近在別人家的堤堰上背了幾捆玉米稈回來，誰知到父親發(fā)現(xiàn)后，非常惱火，非要讓我把玉米稈送回原地。他說，牛是一家人的勞力，玉米稈是牛的草料，別人家的我們不但不能動，而且刮這么大的風(fēng)有多危險！燒紅薯吃是小事，發(fā)生了火災(zāi)那可不是小事情。于是，父親看著我把玉米稈背回原處。
　　 進入寒冬臘月，為了防止自家耕牛被盜，睡牛圈看牛喂牛就成了我和二哥每天晚上的必修課。牛圈的窯洞有二十多米深，耕牛在里面，中間用牛槽隔斷，在窯洞口有一個胡墼暖炕。洞內(nèi)沒有電燈照明，父親就在窯洞窗戶上掛了一盞鐵柄長明燈，我們兄弟倆吃過晚飯，便早早走進牛圈，借著長明燈，爬在熱炕上先做完作業(yè)，然后興致勃勃看起課外書。
　　 兩頭牛兒也很有靈性，只要有草吃，就吃個不停，牛鈴聲叮當(dāng)叮當(dāng)，如同在演奏一曲動聽的音樂。如果牛槽里沒有草料，牛兒便會安靜下來，伸長脖子看著我們。有時我們看書入了迷，忘了理會它們，它們的頭便如撥浪鼓似的搖來搖去，或相互干起仗來。這時的牛鈴聲就像兩軍對壘吹的號角一般急促而響亮，待我們兄弟倆反應(yīng)過來，就趕忙跳下床，端起早已準(zhǔn)備好的草篩子給牛添加草料，拌上鹽水，用木棍均勻攪拌。
　　 如今回想起和二哥住在牛圈那段日子，雖然辛苦，但別有一番樂趣。那段日子，我不僅明白了牛不吃夜草不肥的道理，還仔仔細細把《隋唐演義》《楊家將》《岳飛傳》等小說翻了個稀巴爛，既豐盈了內(nèi)心世界，又充實了冬日時光，是人生不可多得的精神財富。
　　 時光匆匆如流水，一晃四十多年過去了，隨著時代不斷進步，農(nóng)村人的生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搬進了新居。而有關(guān)從前老家冬日里的那些往事，如一幅幅溫馨動人的畫卷，任歲月更迭，讓人記憶猶新，終生難以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