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陽光還沒有完全灑開，人們已經開始忙碌。太陽漸漸升高，街道上變得敞亮起來。
　　 突然，“砰”的一聲響，老趙被一個年輕人撞倒在斑馬線上，后腦勺重重地磕到堅硬的水泥路上，地上流了一攤血，他面如死灰，身體一動不動。一個驚慌失措的小女孩沿著斑馬線向對面超市跑去。剛剛與小女孩擦身而過的黑色小轎車司機，猛地一踩剎車，回頭看了一眼，然后加大油門，向前飛馳而去，消失在茫茫車流中。
　　 這個年輕人叫李偉。他面黃肌瘦，看上去體弱多病，似乎一陣大風就能將他吹倒。他傻乎乎地站在那里，雙目呆滯，嘴角抽動，喃喃自語：“完了，這回完了！”
　　 “前面出車禍了……”
　　 “老頭是被車撞倒的嗎？”
　　 “不是，是一個小伙子撞倒的。”
　　 “他一個行人怎么會撞倒另一個行人？而且還撞得這么嚴重呢？”
　　 ……
　　 圍觀的吃瓜群眾議論紛紛，有的打電話報警，有的正往這里聚集。這個斑馬線位于和平小學與新潮超市之間，平時的車流量很大，司機一般都比較小心，今天也不知道是咋搞了，個個像著了魔似的飛一般地開。
　　 在熱心群眾的指引下，警車、救護車前后腳到。張警官沖著李偉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我剛才看到一個小女孩跑著過斑馬線，當時一輛黑色的小轎車正快速駛來。情急之下，我沖過去想拉住小姑娘，沒想到沒拉著小姑娘卻撞到了這位老大爺身上……”李偉邊說邊指向對面的新潮超市，“我看著她向超市里跑去，可能是嚇著了。”
　　 “至于你所說的，我們可以通過調取監(jiān)控來核實。如果你說的情況屬實，你應該負主要責任。我們會盡快找到離開的小轎車?！?br />　　 警察將現(xiàn)場拍照之后，尋問了幾個圍觀的群眾，他們和李偉說的基本一致，然后救護車將老趙帶走，李偉也跟著上了車。一路上，他的心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不知道老人會不會有生命危險，還有這高昂的醫(yī)療費就是把他賣了也賠不起。自從雙腎出現(xiàn)了嚴重問題之后，他就失去了工作，開始領點低保加上打點小短工，還能勉強維持一家人生活?，F(xiàn)在每周要到醫(yī)院透析一次，家里的積蓄早已花光，還欠下一屁股債。兒子還小，老婆一個人微薄的工資難以養(yǎng)活全家人。
　　 “你是病人的家屬吧？快繳錢，馬上進行手術?？峙虑闆r不太好??！”經驗豐富的腦外科醫(yī)生劉主任沖著李偉說。
　　 “我……我……沒錢。”李偉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聲音很小，像蚊子哼哼似的。
　　 “沒錢？”劉主任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李偉。
　　 “他不是病人家屬，老頭是他撞的?！本茸o車上陪同的護士對劉主任說。
　　 “那趕快聯(lián)系病人的家屬，病人瞳孔反射遲鈍，已經昏迷，我們必須馬上動手術?！眲⒅魅握f完就走向手術室，吩咐醫(yī)護人員開始工作。
　　 護士小劉，從老趙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個老年機，很快就從已撥打的電話中找到了“女兒”，趕忙打過去。老趙的女兒趙菁在本市的一家律師事務所工作，一聽到父親出事的消息，急忙趕來。
　　 老趙年輕時當過兵，退伍后當上了小學老師，退休后愛上了晨練。這不，他剛鍛煉完，正從外面往家趕，就發(fā)生了這點禍事。
　　
　　 二
　　 趙菁一看到李偉便大發(fā)雷霆，沖著他瞪紅了眼睛：“我爸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要扒了你的皮?！?br />　　 手術并不順利，從上午八點多一直到下午四點才結束。病人雖然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但是仍舊昏迷不醒，住進了ICU。每天的住院費對于李偉來說簡直是個天文數(shù)字，他不敢往下想。他已經做好了一命償一命的準備，萬一老趙去了，他也不活了。
　　 “看看……”趙菁讓李偉看看父親的手術費用，已經用掉兩萬，后續(xù)可能是個無底洞。李偉不禁打了寒噤，此時他的慢性病顯得微不足道。
　　 趙菁知道李偉沒有錢，除了罵一罵，瞪瞪眼，別的什么也做不了。李偉付不起醫(yī)療費，內心感到非常愧疚，經常用拳頭使勁地捶打自己的頭。他整夜守在老趙身邊，悉心照顧，比親兒子還要用心，實在困了就打個盹。漸漸地，趙菁改變了對他的態(tài)度，不再罵他。只要父親能夠醒來，她可以原諒李偉的冒失，但是已經過去好幾天了，父親仍然處在昏迷之中。
　　 突然聽到“撲通”一聲響，李偉暈倒了。這可把趙菁嚇得不輕，她連忙跑過去扶起李偉，可是他一點反應都沒有，仿佛死去一般。醫(yī)生來了，憑經驗他知道李偉的腎不好，一檢查果然是腎功衰竭，現(xiàn)在每天熬夜照顧老趙，透析的事自然就停止了，身體受到了雙重打擊，哪怕是鋼鐵也會熬化的。
　　 趙菁為李偉墊付了住院費用，經過醫(yī)生的全力搶救，李偉脫離了生命危險，兩天后他醒了。他讓妻子用輪椅推著來到老趙的病房，兩天不見，沒想到老趙也醒來了。那一刻，他淚如泉涌，感謝上天給了他一次贖罪的機會。他沒有錢，但他要用余生照顧老趙，以彌補自己對他的虧欠。
　　 “小伙子啊，你的事我已經聽說了。你好心救人才撞倒我的，我不怪你?！崩馅w雖說頭腦已經清醒，但是腦袋仍隱隱作痛。
　　 “不行，醫(yī)藥費他得出。不給的話咱們法庭見?！币慌缘内w菁態(tài)度很堅決。
　　 “丫頭，怎么這么不講理呢？這小伙子人不錯，救小女孩就是見義勇為的英雄，咱們不能讓英雄寒心?！崩馅w開始責備女兒。
　　 趙菁是律師，職業(yè)的敏感性，讓她牙尖嘴利，得理不讓人。
　　 “好吧，賠錢的事等我出院后再說吧?！崩馅w拗不過女兒，趙菁是老趙唯一的親人，平時也比較寵她。
　　
　　 三
　　 老趙頭部恢復得不錯，這得益于他平時的積極鍛煉及科學養(yǎng)身。不久便出院了。住院期間共用去七八萬元，加上趙菁替李偉治病用去的費用，共用去十萬元。這對于老趙及女兒來說當然不算很多，但有多少尋常人家愿意吃這樣的啞巴虧，還不是能“訛”多少就“訛”多少。老趙總覺得這樣不好，做人不能這樣，無奈拗不過女兒，只得由她去做。
　　 不久，交警部門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下達了。小女孩的家人及黑色小轎車各付一萬元醫(yī)療費，其余由李偉一個人承擔。此責任書一出，許多人為李偉鳴不平，但是法律面前是沒有人情可講的。當然，李偉若不服認定可以向區(qū)人民法院提起訴訟。
　　 警方打電話給李偉，可是電話打不通，于是趙菁找上門，大門緊鎖，鄰居說：“李偉恐怕不行了，最近操勞，病情加重，再次昏迷住院，比上次嚴重多了?！?br />　　 趙菁腦袋頓時耷拉下來，將手上的交通事故責任認定書撕了，同時向交警部門打去了一個電話：“喂，張警官嗎？我放棄對李偉的索賠權利。”
　　 唉，攤上這么個可憐人，不知道是我趙菁的不幸還是他李偉的不幸？她這樣想著，心里也就好受多了，不禁苦澀一笑。
　　
　　 四
　　 幾個月之后，李偉竟然康復出院了，而且還活蹦亂跳的，仿佛從來沒有得過腎病似的。同事們，鄰居們都非常納悶，他又像從前一樣健康地活著。難道有神相助？這不可能。他19歲當兵，當了一名海防戰(zhàn)士，退伍后在一家公司當保安，由于長期值夜班，導致生活沒有規(guī)律，腎臟得不到很好地休息，免疫力低下，二十八歲那年雙腎開始衰竭，兩年后只能靠每周一次的透析來維持生命?？部赖拿\并沒有擊垮他，他要堅強地活著，為了老婆孩子他不能倒下?？墒乔安痪媚菆龅準虏铧c要了他的命。幸虧有貴人相助，今天他要去感謝恩人。
　　 本市電視臺記者程虹聽說了此事，專門包車一同前往。
　　 到了，一行人下了車：“趙老師在家嗎？”啊，原來救助李偉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老趙。讀者朋友一定會感到非常驚訝吧。
　　 “他又住院了?！崩馅w的鄰居說。
　　 原來，老趙給李偉捐了右腎后，開始兩個月一切表現(xiàn)還好，后來一場重感冒將他送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
　　 聽到這個壞消息，李偉仿佛遭到當頭一棒，為什么好人總是這么不幸？之前，醫(yī)生告訴李偉，如果沒有人給他捐腎，他的生命即將結束，是老趙救了他，并付了高額的手術費。為此，老趙做了女兒許多思想工作，幾次跟女兒鬧翻了臉。
　　 記者程虹一行人跟著李偉來到老趙所在病房，這個科室也是李傳之前住院的科室。趙菁上前就是一巴掌，打在李偉的臉上：“都是你這個掃把星害的?！崩顐ヒ粍硬粍?，等著挨第二下，第三下——其實心痛比臉痛要重幾十倍都不止。
　　 “小李啊……不怪你……”老趙微微睜開眼睛看著李偉說，“我老了……沒用了，看著我的生命……在你身上延續(xù)，我就心滿意足了。只是……”
　　 老趙氣息微弱，話說不下去了，趙菁見父親說話費力，就替父親表達心愿。原來，老趙多年以前去集市上趕集走丟了一個兒子，那時，兒子才2歲多，后來一直杳無音信，不過當時兒子脖子上戴著半塊銀鎖。趙菁說著，從父親的手里拿出另外半塊銀鎖。
　　 “爹，我就是您的兒子??！”李偉淚如雨下，立刻跪到老趙的床前。老趙也哽噎著，說不出話來。原來李偉也有這樣的半塊銀鎖，放在了家里。小時候聽父親李大山說，這半塊銀鎖是撿來的，村里的人都說他是父親從集市上撿來的，可是李大山在兒子面前從來不承認這一點。
　　 李偉突然感到老趙的手變硬，眼珠子通紅。他已經去了。
　　 李偉發(fā)了瘋似的抓住老醫(yī)生的手問：“你不是說捐一個腎不會有事的嗎？”
　　 “傻孩子，老趙讓我們幫他隱瞞了一個事實——他在捐右腎之前左腎已經出了點問題！”
　　 “啊？！”在場所有的人頓時都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