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無邊落木蕭蕭下”。這是我走出家門后，在街上看到的模樣。封控40天，第一次走在上班的路上，有說不出來的感覺。低頭看著腳下的落葉，黃的，半黃的，還有被行人踩得殘缺的，它們從翠綠到凋零，我都不在場。
　　 一陣風(fēng)吹來，腳下那些落葉打著旋兒地到處轉(zhuǎn)，似在尋找歸宿，又似在尋找自己的母親。
　　 一下子，心情也如那些落葉一樣，旋轉(zhuǎn)了起來。
　　
　　 二
　　 放下手里的活計，告別忙碌的一天。走出辦公室，已是萬家燈火。家家戶戶透出來的燈光及忙碌在廚房里的身影，我頓時覺得肚子咕咕叫了起來，腳步也快了許多。
　　 人生的美麗之處，就在于煙火的熏染，和世俗的一日三餐。想著再過幾天就能擁有自己的小窩，不覺莞爾。從快遞處取回訂制的窗簾、碗筷，還有一袋米，喜滋滋地扛回家，已過8點。此時，實在沒力氣再做飯，復(fù)下樓提了盒飯。一頓飯下肚，眩暈的感覺沒了，便暗下決心，這次搬家后，一定把自己投喂得膘肥體壯，杜絕低血糖帶來的危害。
　　 這樣想著的時候，房東的電話打過來了。房東是我的堂妹，她問：“你明天上班不，如果上班，這會趕緊出來到我家，你住的小區(qū)今晚12點后要封了?！?br />　　 “不去了，這段時間封小區(qū)，最多封三天，10月份報稅期延長，三天過后還有10天的時間，還來得及呢?！?br />　　 想想，怎么能去呢，三天住在別人的家里，誰都不自在不是嗎？
　　 放下電話，第一次沒了拆快遞的心情。
　　 “三天，有的是時間收拾?！边@樣想的時候，身體已跟著自己的想法躺在了床上。我想，人的懶惰或許就是這樣養(yǎng)成的。
　　 這一養(yǎng)，就40天。
　　 40天里，打開快遞看過窗簾的顏色兩次，碗筷象征性地取出了兩個，看了看還不錯，又原封不動地放了回去。唯一實現(xiàn)的夢想，就是把自己投喂到了膘肥體壯?，F(xiàn)在想想，有些夢想，只一盞茶的功夫就夠了，比如，把自己養(yǎng)肥。而有些夢想，只能出現(xiàn)在你的想象中，如我的小窩。
　　 睡不著的時候，我會想我精心設(shè)計的書房、客廳、臥室，還有從窗戶里透進來的一縷一縷的陽光。
　　 想到這里，在床上再也躺不住了。起身打開天臺，使勁呼吸天臺上難得的陽光味道。
　　 住進這個小屋已經(jīng)三年了。三年來，我從沒這樣在意過這個一年四季都照不進陽光的小屋，總覺得，它只是個棲身的地方，照不照得進陽光，于我，是不重要的。直到封控的第七天，我拿著小凳子坐在天臺上，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是真的舒服，也才想起，太陽光是生命之光這一說法的正確性。
　　 我正悠閑地看我家小貓咪在天臺上撒著歡地跑，頭頂一架無人機飛過，不一會兒，樓下的大喇叭喊了：“樓頂上的居民注意了，請回到屋里去，再要被無人機拍到，就要被賦黃碼?！?br />　　 嚇得我拿起凳子，叫上小貓，再也不敢出來曬太陽。每日看著窗戶里透進來的亮光，我更想我的小窩了。
　　
　　 三
　　 腳踩在落葉上，嚓嚓——咔咔——聽到這種聲音，心底有一絲絲痛在漫延。這種聲音，應(yīng)是樹葉骨折的聲音吧？我有點不敢落腳，左右看看，想著往年的這個時間，這些落葉已被環(huán)衛(wèi)工人拉到了發(fā)放它們的地方。今天的大街上，人流量極少，想必是大多小區(qū)還沒解封的原因吧。那些環(huán)衛(wèi)工人，也如大街上消失的車子一樣，沒了蹤影。呼呼地，西北風(fēng)刮過，伴隨著滿地的落葉，如行走在荒原，凄涼得很。
　　 半小時后，走進辦公室。
　　 辦公室的窗戶玻璃很大，隔絕了風(fēng)聲，一整片的陽光照進來，投射到身上，我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深呼吸，享受久違了的陽光的溫暖。
　　 封控40天，把累計的資料拿出來，放在辦公桌上，都堆積成小山了。
　　 好在，陽光正好，心情也好。
　　 記得五天前，我給早我?guī)滋旖夥獾耐麓螂娫?，問：“楊律師，你的小區(qū)解封了嗎？”
　　 “昨天就解封了，但出不去，今天才辦居民出入證呢?！?br />　　 “你出去了到辦公室，給花草澆點水，一月了，估計死得差不多了。”
　　 是真的心疼哪些花草，有的陪伴了我10年，從一盆到覆滿窗臺，哪些綠植總能給我?guī)砗眯那?，及成就感?br />　　 問完同事的第二天早上，同事拍來花草的圖片，寫：“久違了！為等親人花堅強，為等親人花憔悴！”
　　 窗臺上的水培銅錢草葉子已經(jīng)干枯；肉肉們無精打采但堅強地迎光而立；今年春天才培育的金枝玉葉，葉子蔫蔫的，依然屹立不倒；辦公桌前的發(fā)財樹枝葉翠綠；茶幾上的白掌憔悴而亡；陪伴了10年的大榕樹，枝干挺拔，向陽而吐露翠色……
　　 真好！打出這兩個字，心突然就安了。
　　 現(xiàn)在看著窗臺上一盆盆為等親人而堅強活下來的綠植，突然覺到，努力活著，不僅僅為自己，更為哪些在乎你的親人。
　　 忙到辦公室的光線暗下來，打開燈，收拾凌亂的辦公桌。早上出小區(qū)門口時，防疫人員告訴我，必須趕在21點前到家，21點后不進不出。想想那些封控在外面回不了家的鄰居，我收拾資料的動作一下子就快了。
　　 夜幕降臨，一盞盞路燈的光暈，透過被風(fēng)吹的左右搖擺的樹枝，灑落在人行道上，斑斑點點如模糊的日影，只是少了溫度。而無車無人的大街，又何嘗不是，甚至有些清冷的害怕。
　　 這條街是我上下班的必經(jīng)之路，我走了三年，路兩邊的桃樹及柳樹，從最初的手臂粗細，長到都能為路人遮蔽陽光了。
　　 時間過得真快。
　　
　　 四
　　 前天立冬。
　　 我在秋天最美的季節(jié)里，缺席。又在秋的殘影里，復(fù)出。
　　 只一天，又封控。
　　 再次出來，瞞目山河一片銀裝。
　　 下雪了。
　　 可悲的是，忽然就沒了要出去的想法，也沒了賞雪的心情，總覺得，這本就是生活該有的樣子。
　　 走入正規(guī)，接著是比封控之前更忙的現(xiàn)實。不同的是，每日進到終年不見陽光的小屋里，心情會跟著陰暗。于是乎，忙中偷閑，著力于收拾我的新居。
　　 封控前訂的壁布沒到，訂得沙發(fā)、茶幾、床沒到，我說，沒關(guān)系，等物流恢復(fù)；訂的衣柜門只做了一半，我說，沒關(guān)系，只要復(fù)工，快得很……
　　 終于，物流打電話：“沙發(fā)、茶幾、床擱置在物流園，封控前就到了，能給你送的時候你小區(qū)封控，等你小區(qū)解封了，我們工作人員的小區(qū)又被封了……今天物流協(xié)調(diào)，說什么都不給你放了?！?br />　　 “好嗎，千呼萬喚啊，趕緊送?！?br />　　 經(jīng)過又一個多月的周旋，協(xié)調(diào)，物流該到的到了，我成功地與這套屬于我的小窩親密相處了。
　　 早上8點，一輪紅日升起來，那些從租住的小屋里搬回來的小綠植，迎著陽光鮮活了起來。
　　 生命是一束光，更需要陽光的照撫。雖然新冠病毒通過無數(shù)的載體找上了我，但每天沐浴在陽光下，酸疼的身體一下子變得綿軟了起來。
　　 此刻，懶懶地躺在床上，望著窗外初升的太陽，心，無比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