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暖】邊陲小鎮(zhèn)的詩性書寫(賞析) ——王誦詩先生長篇小說《風雨晴》簡析
小說乃文學重器,特別是長篇小說。
王誦詩先生長篇章回體小說《風雨晴》日前于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作品取材于蘇北地區(qū)的一個小鎮(zhèn)——臨??h魚落鎮(zhèn)。
巴爾扎克稱,小說是一個民族的秘史。該小說80回,凡40余萬字,敘述魚落鎮(zhèn)在書記豐偉、鎮(zhèn)長余天小的領導下從事新時期農村建設的故事,記載了魚落鎮(zhèn)風云變幻奇峰異起的崢嶸歷史,儼然一部濱海小城雄渾壯闊又波詭云譎的動人史詩。作品地域色彩、生活氣息濃郁,人物各具嘴臉,形象栩栩如生,須眉畢見,磬咳猶聞,呼之欲出;故事情節(jié)搖曳生姿,環(huán)境堪稱典型。小說語言流暢,節(jié)奏明快,似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其內容豐贍,格調質樸,而詩情盎然,不失為一部詩化了的小說,且字里行間洋溢著濃重的悲劇精神意涵,富于詩性品格。?
一、詩化的語言
關于小說人物故事敘述,作者不亢不卑,不矜不夸,云淡風輕,娓娓道來,宛若一部散章格致奔涌流動的長篇巨制的詩,表現(xiàn)出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藝術審美傾向,具有鮮明的詩化特征,也許作者本人持之一貫的語言風格就是如此。作家小說語言的詩化,一是大量運用短句或排偶句式表達內容;二是在人物故事情節(jié)的描寫中巧妙化用或直接穿插古典詩詞,使之擁有我國傳統(tǒng)詩文學的意境、風致、韻味,三是恰到好處地運用修辭,從而增強小說藝術效果。
首先,小說回目以聯(lián)語形式示人,讓讀者耳目一新。此雖系中國傳統(tǒng)小說創(chuàng)作條理習見范式和經典,但在當代小說文學書架上則并不多見,古色古香,溫馨樸雅,具有極強的藝術沖擊力。
其次,作品開篇以中國傳統(tǒng)話本小說格局評論式文字抓住讀者:這個世界,紅塵滾滾,天地悠悠。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萬物之中,活生生的人是靈動的,有趣的,完整的,富有個性特征的。讀如上文字,仿佛在讀深沉厚重的時代人物社會生活的紀傳史,其句式整齊,節(jié)律鏗鏘,音韻和諧,宛若詩的語言。
再次,作者善于運用相應的語言修辭,將自己的思想意念具象化,生動化,使之富于詩的韻味和品格。如寫清灣河:這條大河從上游一路逶迤而來,跋涉60多公里流入大海,滋潤灌溉兩岸幾十萬畝的土地,林草茂,花兒艷,果兒甜,稻麥香,菜蔬鮮,魚躍蝦跳,雞鴨成群,牛羊肥壯,流經哪里,哪里都是風景。雨澇天氣,清灣河排水泄洪,河水奔騰,就像脫韁的野馬撒著歡,流經小城清灣鎮(zhèn),水流不時激起晶瑩的浪花,匆匆地和小城人打個招呼,就奔入大海。這里,作者結合運用短句、排偶句使文字富于節(jié)律感,運用比喻句、擬人句,畫面清新亮麗,生機蓬勃,形象生動,將清灣河這一地標性大自然景觀霍然推至讀者面前,詩一般的。如寫金山島旅游景區(qū)海邊沙灘:習習海風拂面,浪花歡笑涌來。句式整齊,節(jié)奏歡暢,韻律和諧,兼擬人化手法運用,平添小說語言意蘊無窮魅力。
二、詩象的繪制
詩歌在形象,詩人用形象說話。詩象,或稱詩歌的形象,是詩人在詩作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具體生動可感的藝術形象,從而傳達詩人的胸次、視界、情感態(tài)度和思考,也稱意象。詩人憑藉形象——意象描繪與創(chuàng)設表現(xiàn)作品主題。小說在形象。小說以塑造人物形象為主反映社會生活,體現(xiàn)出一定的主題意義,此外還有自然景象,環(huán)境物象,故事情節(jié)世態(tài)萬象。作者喜歡將詩的詞采賦予描寫對象,善于借助詩或歌的意涵與作品中的人物故事自然社會環(huán)境結合起來,創(chuàng)造出某種意象,使之符合自己內在旨趣意蘊的客觀具象化,追求最佳小說藝術能指效果。
如第三回寫余天小鎮(zhèn)長約會情人張穎來到慕田峪長城,瘋夠了于敵樓上歇息,一時興起,意猶未盡牽著張穎學著泰坦尼克號杰克和露絲那樣浪漫飛翔,同時出示該電影《我心依舊》主題曲:每一個夜晚,在我的夢里,我看見你我感覺到你……這里,經典劇作銀幕形象和現(xiàn)實生活人物場景有機融合,相得益彰,渾然一體,盡顯小說人物藝術形象之忘乎所以,恣情浪漫,情趣盎然,詩意十足。?
第五回寫余鎮(zhèn)長來到“自在天”,招牌小姐黑牡丹作陪。余鎮(zhèn)長舞步嫻熟,這黑牡丹果然了得,舞場高手,貼面溫柔;可人兒舞廳老板賈愛也不閑著,小手握著話筒嬌滴滴拿腔開唱: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里……歌聲甜蜜,不是鄧麗君,勝似鄧麗君,直逼當代歌后楊鈺瑩,其優(yōu)柔舞美,溫馨歌喉,迷離儻恍,旖旎如夢,不啻一闋流淌的詩。
第三十八回,開頭從《升官謠》起筆,結尾寫豐偉書記金山島開會忙中撥冗游大海邊奶奶廟,輕吟唐詩人李涉《題鶴林寺壁》:終日昏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因過竹院逢僧話,偷得浮生半生閑。古貌古心,古風古韻,古雅古趣,將讀者帶進溫婉溫馨溫文爾雅詩的唯美意境之中。
?三、詩境的營造和渲染
詩人創(chuàng)造形象,描繪詩象,同時連綴多種詩象——意象,通過刻意營造和著力渲染后合成某種意境,從而傳達詩作者的獨特審美意識,充分展示內心自由世界和價值觀。這在高明的小說家那里,也是一樣。
如第五十八回,葉素和豐偉書記值班,在書記辦公室二人溫存了一番,葉素提出想調回大化縣老家,豐書記不由一陣傷感,這里作者借用了一句李商隱的詩: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以表小說人物你儂我儂難舍難分之情。接著去考察葉哥哥的玩具廠,二人于一片花海的小河中愉快徜徉,船娘劃船,花香水碧,豐偉不禁吟誦一首自家版權的《油菜花》詩,劇中人葉素說:“花香,詩美,我有點醉了。”這時作者寫道:九九艷陽天,十八歲的哥哥坐在河邊,蠶豆花兒香麥苗兒鮮,豐偉和葉素好像走進《柳堡的故事》里。景中人,人前景,人在畫中游,景在畫中走,端的似畫,若歌,如詩。
第七十三回寫前豐偉書記服刑的監(jiān)獄,善惡有報,貪腐者腐化墮落徇私枉法,自食其果,小說寫道:一條大江在監(jiān)獄北邊日夜不息地向東流淌,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茲引用宋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看眼下昔年頤指氣使玩轉乾坤炙手可熱權傾一方者一朝淪為階下囚,殊讓人不勝感喟,倍感滄桑。
第八十回,小說結束寫鎮(zhèn)書記何青向縣委駱書記請示退休時引用了魯迅的詩句:“無情未必真豪杰,憐子如何不丈夫?!焙吻嗤讼潞缶忧鍨虫?zhèn)一處普通民宅,一身簡裝,或陪公婆在連椅上曬太陽,或和身體欠佳步履蹣跚的丈夫散步,一位清正廉潔人民公仆黨的優(yōu)秀干部形象躍然紙上。一生農村基層干部的擁政愛民摸爬滾打最后隱身讓賢急流勇退,令人肅然起敬,而現(xiàn)代文壇巨擘名句的插入殊讓人不勝凜然。結句:“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這里借用宋大詞人蘇軾的《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一錘定音,是為何書記的人生作一總結,也為全書作一個總結。小說命名“風雨晴”庶幾即此而來,同時遙相呼應小說開頭“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這里作者看似信手一筆,若白云漫卷、波瀾不驚,實則大匠運斤,蘊含豐富人生哲理:如何走好人生道路,讓自己的生命呈現(xiàn)出怎樣的光采,豈不是每一個現(xiàn)實中人所應該深長思之的么?
綜觀全書,桑田滄海。于是,讀者想起了尼采的一句話:詩的領域并非在現(xiàn)世之外。信夫!
四、詩意和悲劇美
《風雨晴》是一部官場小說,體現(xiàn)出作者老實做事、踏實為人和對黨和人民無限忠誠的人生社會價值觀,滿滿的正能量。然而這一正能量作品主題,小說是通過詩化了的悲劇藝術形式來實現(xiàn)的。故事情節(jié)是人物性格形成的歷史,魚落鎮(zhèn)前豐書記等一干人貪贓枉法罪有應得,由一時風光到千載遺臭,其悲劇意義十分深刻。
魯迅先生言:悲劇是將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當然也包括其貪官糗事的人生警示價值。而莎士比亞的著名定義是,悲劇是一種特殊的文學形式,它充滿了詩意和悲傷。現(xiàn)在,我們這里的人物故事悲劇,作家正是通過自己充滿詩意的筆觸來記敘和描寫進行藝術演繹和表現(xiàn)的,而且演繹和表現(xiàn)得相當成功。悲劇美代表著一種境界,小說于主人公悲的人生命運寫出暖情、詩意、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悲憫和愛來,且暗含諷喻性,這對創(chuàng)作主體的審美器識和藝術功力是一個考驗,也體現(xiàn)著作家文學表現(xiàn)的美學品格、走向。今天,時值中國當代文學小說創(chuàng)作其詩意美和悲劇精神稀缺的時候,當小說家對此表現(xiàn)為一種潛意識的個人藝術風格修養(yǎng)和追求的時候,也就是一種文學進步的時候,藝術家的這種精神和努力也就顯得是彌足珍貴的了。
弗里德曼認為,隨著意識流的出現(xiàn),詩與小說結合起來了。作為詩性小說,主要表現(xiàn)為作家之于藝術形象的感性解讀和對社會生活的詩意觀照,以詩的意境和象征化審美思維構成小說藝術的底色及其基本文學架構。本小說事件紛繁,人物眾多,作者在緊鑼密鼓又輕裝簡從等閑平易通俗流暢敘述的基礎上,得心應手使用詩化語言,且趣意頻仍時不時地來一段膾炙人口的詩象描寫,潛心營造瑰美詩境,讓作品充分詩化,兼蒼涼沉郁的憂患意識和悲劇精神磅礴其間,使之小說擁有極其鮮明的詩性品格及其藝術色彩,這是讀者所樂于領略的,也是頗值得額手稱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