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煙火】那片墳塋(散文)
晚上在睡夢中,夢見穿過老家那長長的土窯洞,進入到地坑土窯洞的莊子,核桃樹的葉子飄落了一地?;臎鲋羞€卷起陣陣的狂風,一股刺骨的薄涼迎面撲來,我打個寒顫而驚醒。坐起來才發(fā)現(xiàn)膝蓋以下卻露在被子外面,隨手拿起手機看了一下,也只有深夜兩點左右。下了床走到窗前,樓下外面的三環(huán)上大大小小的車輛川流不息,遠處的西安北站依舊是燈火闌珊。近處對面樓中,還有幾家亮著燈光。最近也不知什么緣故,時常有這樣老家的夢,讓我在半夜中醒后而難眠。
為了生計在外飄泊,算起來也近七,八年頭了,因種種緣故,其中好幾個春節(jié)沒有回家過年。今年的臘月二十八,六娘又走了。至此,上一輩的老人都已經(jīng)離別我們,塵封在黃土下面,與我們陰陽相隔。
在參加完六娘的葬禮后,我站在老屋前面,四周的原來三棵梧桐樹光禿禿的枝丫只剩下一棵時,院子中還有母親親手栽的一棵核桃樹,碩大樹冠已超過地坑窯庭院的樹梢。門前被風吹的滿地的落葉,在空中飛旋,再也看不到在我生命中的最親近的兩個人打掃樹葉的身影。物是人非,無可描述的感觸涌上心頭,不知不覺中淚流滿臉。此刻,有誰懂得我這個塵世間過客的心境?
時值清明,此刻一個人又站在老家門口,仰望天空,一顆眼淚夾雜著雨水,沉入大地,整個世界死一樣的寂靜。每年這個時候,黃土高原的雨總是那么準時,悲傷成癮,追憶成旋律。這兩天關中北部的天氣真的好奇怪,怪的有些摸不著頭腦,像是川劇里變臉的臉譜,變化多端。一會大雪紛飛,一會冷雨不停,雨珠和著冰滲的溫度一片片粘在皮膚上,甩也甩不去,凍的讓人孤獨。可不知怎么,我喜歡凌晨的這種生冷,它冷得很安靜……冰寒的絲絲雨中,想起了去世的那些親人們。
年長的老者,在前面與我們一路同行,走著走著有些就不見人影了。當前面的人越來越少,猛一回頭,后面的人越來越多,這個時候,那份心情難以言表。
時光悄然帶走了我青春的容顏,卻也留下了綿綿的傷和無處安放的思念;歲月的風雨悄然湮沒了墳前的花圈和混入泥土的灰燼,卻湮沒不了午夜夢回時的心痛和歷歷回憶!
幾十年了,在我的記憶中,首先是我二媽的去世,在那個飄雪的冬天,沿著雪晴后那泥濘的小路,在族人的一片撕心裂肺哭聲中與之決別。其次是六爺,在那個春日的午后,四伯是在一個夏日的夜晚,三伯是在一個秋深時節(jié),而三哥走的那春日里,天下著滂沱大雨,病中的二哥得到別人暗示的消息后淚流滿面,一年后也離開了。前年六爸清晨出去鍛煉,倒在路旁的麥田里,再也沒有醒來。
我站在村子西邊十眼洼的那片地里北望,有四爺,六爺,父母親,六爸,六媽,碑子墳里有二哥,三哥,三伯,四伯,四媽,在這塊公墓的地塊上面上坳地,埋的是我六婆。每次走到他們墳前時,總想抽出些時間,搜尋他們留在世間的點點滴滴,然后用我笨拙的筆,記下他們的曾經(jīng),寫下一個家族的過往,讓后來者吸取精華,拋棄糟粕,使家族興旺,每個人的幸福綿長。
如今跪在父母的墳前。想當年,婆先離開我而去,任憑我撕心裂肺,頓足捶胸,您還是被強行放進那口冰涼的棺材。淚目中送您去了天國,悠長的思念中,永遠也沒有等不到您歸來!我第一次明白,原來生命輕得像草芥,一不小心就會被風吹走。
母親走后的那一年在老屋過春節(jié),待本戶的人一塊為母親化完紙走后,父親坐在熱炕上,我跪在母親的靈前,父子倆扯家常,從上一代人曾經(jīng)的軼事,到現(xiàn)時日常的點點滴滴,不知不覺已是黎明。雖然屋外是飄著雪花,屋內(nèi)的我卻沒有感覺到一絲的寒冷。
父親后來搬進新家的東房子??臻e的時候,嘮叨著家里的往事,他崇拜的畫家李可染,以至于把我的名字小時候想用染字,而母親不同意,最后放棄了。父親您有幸參加孫子的婚禮,遺憾的是沒有等到重孫的誕生。
如今沒有了雙親,我只能在痛苦的回憶中度過,傷悲、孤寂、內(nèi)疚,無盡的思念,換來的是遺憾和內(nèi)疚!若用幾世的修煉才能成力一名合格的"孝子”那時,不知道您還是否接受這群不孝的子孫!今世的愛失去了,永遠的失去了,何處去尋曾經(jīng)那個家的感覺和溫暖!
父母親,你們苦和累在蹣跚腳步中疊生,不屈不撓的汗水,奔流過了春夏秋冬,幾把種子,灑遍了故鄉(xiāng)的田野,阡陌上郁郁蔥蔥,光陰催染了滿頭銀發(fā),昔日在一起的日子,像蒲公英一樣撒去,孤獨的心最怕嚴寒來襲,渴望一束殘陽的余輝,舉頭時,正在揮手說再見!問一聲,天堂里,與你們是否還能續(xù)緣!
我猜想天堂一定很美,去的人永遠都不想回來,甚至連個消息都不帶回。生者不知亡者的不舍,亡者不知生者的痛苦,陰陽兩隔,從此再無相見日。躺在空曠的山坡,泥土的寒冷,要怎樣才能替你們驅(qū)除?春夜的哇鳴,是否打斷了你們的睡眠?曾幾何,我還以為時光永遠,父母愛永在,在你們離開的日子里,我頓時驚覺一世親子,終歸緣盡!從此,叫聲爸,媽,以前最為平常的事情,成為我余生最奢侈的愿望!墳頭上的雜草割了又長,長了又割;我悲哀的淚水流了又干,干了又流!想你們的時候,只能是把曾經(jīng)的照片翻出來,想走路的模樣,喊我名字的腔調(diào),發(fā)怒時的神情……你們是否也在彼岸把我輕喚?如若不是,為什么我會深夜忽然醒來淚雨紛飛?曾祈禱,假如歲月還能倒流,請把我?guī)Щ啬悄昴窃拢?br />
父母親,你們的三年都已過了,不孝的子孫,無法給你們上影!
記得我結(jié)婚的那年,按該族習慣供奉本姓的老影,還有本戶的神主。有一年秋季下了十多天連陰雨,使二嫂住的窯洞崩潰,本戶的神主被埋在崩了的土窯中,無法找出,而未能供奉。而本族的老影因當時家庭地方不寬敞,沒有展開,只卷放在一張桌子,供奉了些祭品。最后被同族的人家請去,孩子結(jié)婚后,安放在老人的窯洞中,老人冬季燒炕時,炕太熱的緣故,炕上的棉被也著火了,影響的也把老影付之一炬。從此以后,也就沒有人提及去世的老人三年以后,端上肉碟子,提上酒,請本族德高望重的老人給自己的父親或者母親首先上本戶的神主,然后再上本族的老影這回事了,這成了本族人永遠的心??!
父親,數(shù)十年前您帶我到祖墳地祭祖,數(shù)十年后我和您兒孫跟你們默哀。每代人都是“匆匆而過”,曾經(jīng)熟悉的面孔,最后成為了墳墓上的遺照;曾經(jīng)親近的親人,最后成為了人生路上的過客!不論富貴榮華亦或孤苦伶仃,都曾來過世上,都會不復存在!
一別再無歸期,從此相見只是夢里,陪我一程的你們長眠,我常念,念你們一生!我從“父母的孩子”變成“孩子的父母”,從此只剩歸途。
改于4月8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