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護花使者】藕塘岸邊甽水流(散文)
潺潺古甽水,悠悠故鄉(xiāng)情,老家即將拆遷,古甽就要消逝。把記憶化成文字,以便告訴后來人:無論自己走多遠,都要找到回家路。
——題記
走進藕岸,已是黃昏,適逢大年初二,天正下著小雨。
本想回這個生我養(yǎng)我的地方尋覓那份久違的寧靜,無奈村頭巷尾的墻壁上畫滿了大大小小的鮮紅的“拆”字,就連濕潤的天空里也彌漫著陰冷的氣息。望著已經(jīng)斷流的水甽,看著風(fēng)雨之中的村莊,一股故土難離的悲涼浮上心頭。
藕岸,舊名藕津,位于黃澤江畔,是黃澤江上游的第一個河運碼頭。早先村口有藕塘,村莊由此得名。一條寬2.5米,深1.5米的古甽橫貫全村,從大巖潭口到長山,自東向西綿延十華里。數(shù)百年來,緩緩流淌的甽水灌溉了藕岸全村8000余畝農(nóng)田;目睹了藕津渡口的幾度繁華和落寂;見證了一代又一代藕岸人的不屈與抗爭。
藕岸甽水源自赤崖之下的大巖潭口,人們在這里筑壩引水,不僅僅是因為潭深水澈,還緣于一個催人淚下的“赤崖身代”的故事。元至正二十年(1360)三月初三,方國珍下屬的溫閩大軍從天臺流竄至新昌,進入藕岸村搶掠。面對賊人的要挾,村人石永壽不卑不亢,大義凜然,以自己瘦弱的身軀替父赴死,血染赤崖。后人還在此建了一座孝子廟,雕像刻碑,以作紀念。明洪武三年(1370),永壽事跡被載入史冊,名動全國。藕岸人在這里取水入甽,是為了告誡人們:“做人莫忘本,飲水當思源”。
水甽的引渠長約200米,依山而建,外堤用大石塊壘成。至孝子廟東側(cè),經(jīng)涵洞穿第一道沙堤,到金塘墩過第二道沙堤。這里,兩處涵洞和所有甽壁都由鵝卵石砌就,整齊劃一,匠心可見。引水渠的設(shè)置,涵洞與沙堤的組合,便于控制進水量。一旦黃澤江漲大水,兩道沙堤可阻擋洪水,避免泛濫成災(zāi)。
金塘墩的沙堤上原有一棵大楓樹,幾年前才毀于一場雷擊。此樹倒塌之前,是藕岸村的標志性景觀,“大楓樹下”的地名,至今還在沿用。此樹的樹齡已過800年,雖然藕岸古甽的歷史已無文獻可查,但從涵洞和擋水壩的結(jié)構(gòu)分析,水甽的開挖時間應(yīng)當早于大楓樹。
甽水的引入,改良了土壤,滋養(yǎng)了村莊。金塘墩早先有窯廠,村里小朋友一直在傳唱的那首童謠:“金塘墩,藏金磚,挖塊爛泥能當飯”,說的就是金塘墩的泥土手感柔軟,質(zhì)地細膩,燒制的青磚,制作的磚雕,特別受人歡迎。金塘墩以西至村口的這段水甽,有上下兩個閘口。上閘口的水渠流向西北,用來灌溉村后的那片田野;下閘口的水渠通往東南,澆灌的是村莊南邊的土地。
甽到石臺門就正式進村了。石臺門又名“景履堂”,原為開明紳士呂文豪的居所,解放后,先后做過新北區(qū)政府、藕岸公社、藕岸大隊的辦公地。入村后的水甽兩旁增設(shè)了許多埠頭,底面也加鋪了鵝卵石,有多條暗溝與禮文臺門、后巷弄、繭灶頭等地的幾個蓄水池相連。每個蓄水池的四周建有圍墻,平時關(guān)門上鎖,池水只為防火。
穿過幾座石板橋,立在水甽北邊的是茶廠。茶廠前面的水甽埠頭旁有兩塊元寶石,模樣相仿,大約長1.5米,寬0.5米,高0.7米,一塊是玉質(zhì)的,另一塊是花崗巖的。老人們說,玉石元寶原本是一對,由于古時候航運不發(fā)達,村人從海外購置時,在運輸途中,不慎將一只掉進了海里。茶廠后面是禮文臺門,禮文臺門也稱“義訓(xùn)堂”,是藕岸村中面積最大的四合院。院內(nèi)曾設(shè)“登云書院”,存有“亦政”石碑和會試“頭號”石刻等文物,著名教育家呂型偉先生就出生在這里。
再往下就是觀音堂,水甽在這里變成了總長80米的長橋洞。先在甽上蓋石板,再用蛋石鋪路面,人在路上走,水在腳下流,卻全然不知。長橋洞的北側(cè)原有一個供奉觀音娘娘的佛堂,后來改做村里的豆腐店,但觀音堂的名字保留了下來。長橋洞的南側(cè)是一個臨街而立的古戲臺,“祗樹千年留古柏,靈臺一曲漾清波”,平常時候是涼亭,遇到演出做戲臺。
藕岸是越劇的重要發(fā)祥地。清末民初時,在水碓坑自然村,藕岸人組建了新昌第一個男子的篤班,這是越劇的最早雛形。該村的呂愛寶,八歲學(xué)戲,十歲登臺,從“寬帶常綴蓮花座,水袖沒翻藕岸風(fēng)”的藕岸古戲臺,走上了更為廣闊的革命舞臺,成為名噪江南的一代名伶。她上四明,下福建,支援前線,面對不公,堅守初心,是德藝雙馨的藝人典范。
流過長橋洞,甽水變湍急,拐彎處的一條小巷連著后臺門,中國著名圖書學(xué)家、目錄學(xué)家呂紹虞先生的故居就在里面。1938年11月,呂漢清、呂洪士、呂華林等三個藕岸青年,在后臺門成立了新昌縣第一個農(nóng)村黨支部。此后,組織迅速發(fā)展壯大,到1942年,該支部黨員已達40多人,涌現(xiàn)了呂再岳、成正富等一大批革命英烈,為中國的革命事業(yè)作出了積極的貢獻。
水甽再向西,便是官堆基。藕岸村里有句俗語:“先有官堆基,后有藕岸村”。官堆基,其實是宋代之前的一個古代官員的大墓,至于墓主是誰,建于何時,已無從考證。官墓早早的被歲月長河湮沒了,唯有名頭流傳到了今天。
從管堆基到陳家臺門,甽面呈喇叭狀散開,形成了一個湖泊。西端筑有大壩,壩上建電廠。這個上世紀五十年代為照明而修建的電廠,是新昌縣境內(nèi)最早的水力發(fā)電站,開創(chuàng)了新昌小水電發(fā)展的先河,值得所有藕岸人驕傲。
電廠的攔水壩將甽水分成了三路,流往村外的田畈。西南方向走長山甽口,至下島;發(fā)過電的水,一路向西,過塘中墩,直達王家山腳下;西北方向的那一股,除了少部分通過水上過水的方式引入村西的水碓廠外,大部分流向了上水埝。藕岸的甽水,經(jīng)過層層分流,能送到全村的各個角落,保證了農(nóng)田的灌溉。
在抽水井和自來水出現(xiàn)之前,藕岸人的生活用水都依靠水甽?!扒宄慨l水要飲用,半早過后可洗滌,”“田水不回流,污水不落甽”,這些用水規(guī)則,村里人耳熟能詳,嚴格遵守。從下島、塘中墩、上水埝等地名可以看出,藕岸水甽的修建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千百年來無數(shù)藕岸先民披星戴月、辛勤勞作的結(jié)果,凝聚著幾十代藕岸村民的智慧和力量。藕岸人通過筑沙堤,挖水甽,填泥土,把黃澤江邊的大片沙灘,改造成了旱澇保收的良田,使藕岸成為新昌有名的產(chǎn)糧區(qū)。藕岸人是偉大的,他們從“以孝為先”“耕讀傳家”中走來,成就了“崇文、尚禮、實干、創(chuàng)新”的藕岸精神。
天將黑,雨漸停,縱有千般不舍,總有離別的一天。我不敢滯留,深怕老屋房檐上落下的雨滴會沾濕自己的眼睛。
離開的時候,我什么也沒拿,只帶走了一句話:心中的藕岸,永遠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