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江邊卸煤(小說)
素有6團“河北隊尖刀排”之稱的一排,在連隊可謂“無堅不摧”“攻無不克”哪里有困難,哪里問題,就由他們解決。這個情況被介紹到24團,無人不曉。一排全建制來到38連,連首長很高興,尤其是牛副連長。牛副連長像牛那樣倔強,有牛一樣脾氣,大家都稱呼他“老?!?。
一排全建制調來建三江六師,被分散打亂,安置到各處都有。有留在25團的,有去23團的,來24團的有去40連、留團部,到了38連的僅剩七八人,分編兩個班。跟排長李曉文在一起的就四人,張路、王鐵、李滿衛(wèi)、趙西哥。李曉文高職低用,沒有那么多戰(zhàn)士,一個班不足十個人,他被任命為副班長,班長是剛部隊復員的戰(zhàn)士,比他還大一歲,老兵,共產黨員。所以,李曉文就在后面貓著,不用他來管事兒,也不用別人來管他。他當然做得會比別人好,這點連里領導很放心的。
四營教導員是牛副連長的首長,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上,他是班長帶著老牛打仗。1958年集體轉業(yè)時,教導員被授銜少尉,排長,老牛是副班長。教導員對老牛很熟悉,很了解。就是因為老牛當副班長不會表揚人,不會調動戰(zhàn)士積極性,經(jīng)常被戰(zhàn)友誤解,因此也很晚才提職當班長。這不,轉業(yè)這么多年,新建38連也已經(jīng)兩年了,他被任命副連長,一直沒有扶正。
老牛歷來要求下屬嚴格,在他眼里就沒有順心如意的事情,都不符合他的要求,在他那張臉上很少見到笑容。一臉嚴肅,整天撅著個嘴,叼著旱煙,耷拉著眼,對誰都是這態(tài)度,“你這兒還沒做好呢?”“你那兒還不行呢?”“怎么這么粗粗拉拉的?”因此,大家已經(jīng)習慣了。只要他不批評你,就是通過了。甭奢望他表揚你。褒揚,嘉獎的字詞句,他從來沒有學過,更別說運用呢。二排長敏杰,女強人,來連隊一年就加入黨組織了,干起活來,有點“拼命三娘”的樣子,潑潑辣辣的。一次突擊割大豆,她帶領全連戰(zhàn)士在大田勞動,揚臂揮起油光錚亮的鐮刀,用力朝豆秸砍去,鐮刀碰上了硬梗被彈了一下,正巧打在了她左手的大拇指上,頓時鮮血如注。她趁人不注意,用自己的手帕,緊緊地裹住了傷口,一會兒,鮮血滲透了手帕,被隨后的老牛發(fā)現(xiàn)。敏杰沒有吱聲,老牛也沒細問。她一直和大家勞動沒有閑著,到晚上收工?;氐竭B隊,衛(wèi)生員包扎她的傷口,發(fā)現(xiàn)至少有二厘米長,必須去醫(yī)院縫合,否則會感染,發(fā)炎。就這件事情,牛副連長在全連大會上輕描淡寫說了一點??擅艚芘砰L輕傷不下火線的的事跡,感動了每一位戰(zhàn)士。
麥收正酣,全連集中兵力都在打好這戰(zhàn)斗。這天晚上,營里來電話通知去烏蘇里江邊的東安鎮(zhèn)卸煤,以營單位,全團統(tǒng)一行動。明天上午團部集合,一起出發(fā)。老牛千方百計地選拔了一批精兵強將。為的是快去快回,繼續(xù)完成麥收任務。
卸煤和麥收同等重要。動員會上,老牛給大家算了一筆賬。
“輪船??繓|安港是要花錢的!每天究竟多少停泊費用我不知道??晌矣X得那絕不是個小數(shù)字。起碼得幾百元。幾百元,那是什么概念呢?”
“啥意思?”有人問道。
“啥意思?我給你算算?,F(xiàn)在我們上交糧庫的小麥是兩毛五一斤,畝產不到300斤,1晌(15畝)也就4500斤,才1100多元。那輪船停個兩三天,我們種了一年的幾十畝麥子就白送他們了?!?br />
看得出來,老牛很是心疼的。
“要是算大豆就更虧了。大豆才一毛五一斤,畝產才200多斤,一坰450多元。那我們一年種的大豆就白瞎了,全都給港務局。這個買賣干不得?!?br />
老牛接著說:“那怎么辦,不停泊港口,卸哪去啊?所以呀,我們到了東安就得大干,快干,趕快卸完,讓輪船放行。我們回來接著麥收?!?br />
第二天早上,李曉文打好行李,吃罷早飯,躺在床上聽招呼。司機開的“鐵牛55”載著有牛副連長和10多人,來到營部。其他連隊人不多,38連最多,教導員很滿意。他站在麥場上,向底下掃了一眼,“各連隊都到齊了,出發(fā)?!眻F部辦公樓的廣場前,幾輛南京“嘎斯”一字排開。團參謀長帶隊,運輸股長親自組織指揮一行八十多人,向港口出發(fā)。
到東安鎮(zhèn)卸煤是24團和沿江各個團每年必須的任務。是為冬天上凍后,團里生產、生活用煤之必須,每年都得有至少兩次。輪船從富錦縣沿著烏蘇里江北上,到達東安鎮(zhèn)??俊8浇?4團、25團等單位都在這里裝卸。他們卸煤后裝上糧食或者其他農副產品,返回富錦,也可能到達佳木斯。建三江一年里無霜期短,很少的熱天,江面繁忙,大船小船穿梭似地奔跑。時間就是金錢,那時沒有這個口號,但是已經(jīng)有這個事實。一艘輪船??吭诟劭?,是按小時計算費用的。所以抓緊時間卸煤卸貨,裝糧裝物,時不我待,可以說每節(jié)省一小時,就是上百元的費用。因此抓緊時間,搶進度,保安全,是團首長們的重點工作。
兩個多小時的行程,穿行在深山老林的小路,中蘇邊境吃緊,還在備戰(zhàn)狀態(tài),大家的心情比較緊張。路過檢查站,都得下車,接受邊防戰(zhàn)士的逐人檢查,這是常年的規(guī)定。檢查速度很快,兵團和邊防共屬沈陽軍區(qū)的管理,團長政委都是和邊防部隊一個軍,經(jīng)常進出,熟悉了,互相信任。越是臨近邊境,檢查的速度也越快。因為前面已經(jīng)過幾個崗哨,沒有發(fā)現(xiàn)問題。
上午10點多來到了東安,24團是第一個到達的。碼頭稍遠處停著幾艘巨大的貨船,甲板上煤堆的像小山一樣,足有上千噸煤。
有一艘大貨輪緊靠在岸邊。甲板上狀如小山的煤炭,坐落在貨輪駕駛臺前后。兩個跳板搭在船幫連接岸上,一側是入口上船,一側是出口下船,看著“嘩嘩“聲響的烏蘇里江水不停的翻滾著浪花,人們的心那個“撲通,撲通”的跳呀!
臨時指揮部開會,團參謀長統(tǒng)一指揮。規(guī)定勞動時間兩班兩運轉,即每6個小時為一班次,上班6小時,然后吃飯洗澡休息睡覺6小時,再上班6小時,再休息,循環(huán)往復,即全天候的勞動。全團一共四個營,分包兩艘輪船。三營和四營合包一艘,每個營連續(xù)工作6小時,后由下一個營頂替。以午間12點為界,三營12點上班至晚6點下班;四營晚6點上班至夜間12點下班;三營接班到6點,四營再接班。
牛副連長接受任務回來向大家布置,全團一盤棋,統(tǒng)一行動。副連長宣布紀律,寧可慢一些,也不能出事故,小心走路,千萬別掉進河里;休息時候,任何人不許下河洗澡。因為幾年前,沿江各個團都有卸煤時洗澡游泳死人事情發(fā)生。前車之鑒,不能大意,誰要違反紀律,禁閉,“批判他的無政府主義的紀律散漫性”。分配38連的任務是在三天的時間內卸完底艙和甲板上的煤,完成任務后可以回連隊麥收。
面對上千噸的煤炭和其他物品,上級要求務必在第三天下午完成任務。教導員跟牛副連長說,你知道嗎,這停靠一天的費用就好幾百上千哪。兩艘船停靠幾天,我們營一年的農業(yè)勞動打的糧食,換來的錢都得花在里面,所以得抓緊時間大干快干。
四營因為安排到下午6點上班,因此上午這段時間,整理內務,休息,李曉文沒有事情可做,就坐在江邊觀察三營如何作業(yè)。
三營,有40多人,分成幾個作業(yè)單位。剛開始有兩個人抬一個大筐,或者一個人挑兩個小筐。大筐里約有百十斤;小筐一個人擔也得有七八十斤。其他人分工有鏟煤裝筐的,有負責打掃甲板,攢堆兒的,女戰(zhàn)士身單力薄,做這些活,免得動用肩膀扛挑。
看著三營的做法,四營該怎么打法呢?當然是聽牛副連長的。不過當過排長,有過管理經(jīng)驗的李曉文想,幫助領導出出主意還是應該的。因此李曉文找到了牛副連長,跟他算了一筆賬。
“連長,咱不能和三營那樣做法?!?br />
“為啥呢?你有什么好主意?“
“四營40來人,兩班倒。全部上肩扛,這就能大大提高勞動效率?!?br />
“能行嗎?別壓壞了小戰(zhàn)士?!?br />
”我?guī)н^的兵哪個都能扛200斤麻包。100斤就跟玩似得,沒問題?!?br />
“是嗎?看不出來。你說說看“
“我們來了約20人,五人裝煤口袋,其他扛運煤,每次扛100斤,這100斤剛剛是半麻袋的小麥。這一次就3000斤,一噸半。從甲板到陸地有100多米遠,往返一趟至少10分鐘,60分鐘往返五次,一小時我們就運煤15000斤,7噸半啊。一天干12個小時90噸,兩天180噸,3天270噸,您看行嗎?
“嗯。這全船得有七八百噸煤?!崩吓Uf。“就是我們干一半,也得扛400噸。一天扛90噸,怎么也得干五天。戰(zhàn)士們身體頂?shù)米???br />
曉文又說:“這些戰(zhàn)士在麥場上一扛就是十幾天啊。很有戰(zhàn)斗力的。”
聽了建議,牛副連長點點頭,暗暗琢磨,點頭應允。
吃飯是隨時的,這是到達東安的第一頓午餐,四營先開伙。岸上的帳篷里搭起了鍋灶,一邊大師傅炸魚。他在大鐵鍋倒進自己團軋制的大豆油,放進剛剛從江里打撈上來的各式各樣,各種各類的魚,大馬哈魚尤其引人注意。另一邊是熱氣騰騰,雪白雪白的大饅頭,可不是連隊二兩一個那么小。按分量得有四兩沉,按個頭,一個巴掌抓一個;嘿,看那邊,兩個并排的大個兒的水桶里面盛著白花花的大米粥,旁邊還有一大盆鮮鮮亮亮的拌黃瓜,一大盆紅白相間的白糖拌西紅柿。這不整個一個過大年嗎?過年都沒有這么好吃的食物。領導說了,往飽里吃,只要不撐著,有本事你就吃,而且甭管吃多少,不用花錢,不用花糧票。這下大家可樂壞了。
這伙房的大師傅姓郭,是團部招待所的廚師。早年間在佳木斯的飯館當廚師,有幾把刷子。后來鬧災荒,在城里餓肚子,過不下去了,于是他帶著全家來到農場。哪怕吃糠咽菜,有的吃,餓不著啊。何況在田邊地頭揀點糧食也能吃得飽,甚至吃得好。他憑著自己的手藝在招待所食堂也派上用場。一晃十來年了,凡是上級來了客人,都是他來主廚。凡是全團的干部會議的飯菜,都是他來張羅。
郭師傅雖然經(jīng)過世面,但是也有走麥城的時候。有一次,在團部食堂做飯,他露一手做了“木須肉”,那也是拿手菜。端上飯桌,楞被一個北京知青叫呲了。“這木須肉里不應該有黃花菜,只是肉片、雞蛋和木耳。你加上黃花菜,這是哪國的木須肉?!睆拇怂椭懒酥嘀杏卸脧N藝的行家,往后再做飯可是小心謹慎。
這次為了讓戰(zhàn)士們吃飽吃好,團長點名他出征,為大伙服務。他來到江岸上做飯,可精心了。一方面做好工作給領導看看,另一方面展示自己手藝不凡,也向小知青們學習。平時他在飯館只是烀馬哈魚,收拾完的魚往鍋里一扔,加上佐料,開過燉,不管他了,直到上飯開桌。這次不同,只見他,把大馬哈魚切成條狀或塊狀,投入料酒、蔥、精鹽半小時。在煨好的大馬哈魚條外滾上干淀粉淋干水。鍋里多放油,五成熱時放入花椒大料炸出香味,油溫八成熱放入魚先煎魚皮,炸成金黃出鍋,時不時調整火的大小不能炸糊了。滿滿的一鍋啊。大馬哈魚肉鮮無骨無刺,味道甚香,帳篷外幾十米外都飄著香氣。凡是小個的江魚,都被簡單收拾了,然后用伴著五香粉和鹽的白面糊蘸一下,順手劃入大油鍋,登時“嘩……”響起來,沉底一會兒,就飄上來了。郭師傅用笊籬分別把大魚小魚撈上來,趁著熱乎端到桌子上,戰(zhàn)士們迫不及待地先嘗起來。外焦里嫩,牙齒咔吧咔吧咀嚼,嘴唇巴巴地響著。一會兒,幾個大饅頭,就著幾條(幾塊)大魚,還有大米粥進肚了。
不用擔心,食堂的師傅們和卸煤的戰(zhàn)友們,同呼吸,共命運,食堂沒有休息,隨時來,隨便吃,保證供應。
俗話說“餓了發(fā)呆,吃飽實困。”一會兒回到帳篷里,戰(zhàn)友都倒在了床鋪上熟睡了。下午6點上班,不到5點鐘,老牛進門招呼大家,其實大家早就醒了,躺在床上正在念念不忘地想著中午的美餐?!摆s快,起床,吃飯,上崗?!敝形绲娘埵硠倓傁?,緊接著又開始新的餐飲。依舊是中午的炸魚、饅頭和大米粥就著咸菜。一頓飽餐后,來到甲板上。
船上共有三大堆煤,四營負責卸船艙里和甲板的煤。開始卸煤了,每人都領了一條麻袋。戰(zhàn)士分工有負責往麻袋里裝煤的,還有負責背煤的。
牛副連長干活前簡單動員,戰(zhàn)士小試牛刀,動員大家借用在麥場上扛麻包的經(jīng)驗?!霸谶B隊麥場上,你們都是英雄。在卸煤戰(zhàn)場上,你們同樣是好漢。”
昔日麥場從早3點多,一直到晚上8點從不休息,只要有田間麥子運來,他們就攤場,晾曬,到下午裝囤,上三級跳。幾十噸,上百噸的小麥就是通過他們的肩膀裝上汽車運到糧庫。
牛副連長采用了李曉文的建議,既不要二人抬,也不要一人挑,堅持用扛麻包的辦法。倆人抬,浪費人力,而且不靈活;一人挑,多一付扁擔,費力氣;就是扛麻包的辦法最好,也可以半麻包,不過是小麥的一半。還是老辦法,雙人攢肩,扛者鉆肩,挺起。因為是標準麻袋的一半,肯定沒問題。在麥場上一扛就是滿包裝一天,在這里半包裝的分量,不過六個小時。無論從理論上還是實際都能成立。
要求每個麻袋里裝半袋煤,就是五六鐵锨的樣子,大概也有五六十斤吧!這些煤大多是煤渣和煤沫子,少量有煤塊。剛扛起麻袋不覺得沉的,當扛起它走上跳板時,眼前的跳板讓人們望而生畏!跳板其實就是兩塊長長的木板,一頭搭在船上,另一頭搭在岸上。這跳板與麥場上的三級跳不同,那是在麥垛上立起來的跳板,甭管多高,即使掉下,也是掉在麥堆里。這里,底下就是奔騰的江水。站在跳板上往下看有好幾米高。一踏上跳板腿肚子就發(fā)抖了,心里有些害怕!萬一不小心掉下來去也不是鬧著玩的。李滿衛(wèi)磨蹭了了半天才走過去,把后面的人急壞了。這時,有人提出你還是去裝麻袋吧。李滿衛(wèi)想只能這樣了,就去用鐵鍬給大家裝煤,這到不害怕了,可是那么大一堆煤啊!也沒人換,又不敢說累,干了一會,那腰、那手腕、那胳膊又酸又疼,也沒人讓休息一會兒,溜溜地干了好幾個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