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舊時光】難忘當年果腹事(散文)
如今我們的物質(zhì)生活相對來說是較為豐富了。而在國家層面全面脫貧之前的千百年間,中國百姓卻是始終掙扎在溫飽線上,每天都在為一日三餐而忙碌,有人甚至因搶奪糧物而送命,在殘酷的戰(zhàn)亂年代甚至發(fā)生過人吃人的慘狀。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經(jīng)歷的挨餓的日子,我感覺那時所吃駁雜的面食菜蔬——就像莫言吃煤塊充饑、路遙看到什么都在想著能否促其化學反應得到吃食一樣,大多數(shù)當然都為果腹,只有極個別時候圖個新鮮甚至好奇嘗鮮,但還絕沒有吃為享受的概念。
農(nóng)村聯(lián)產(chǎn)承包前后,農(nóng)家?guī)缀跫壹颐磕晷←湴酌媸遣粔虺缘模蠖嗉彝ミ€需輔以玉米面、高粱面、紅薯乃至野菜等度日,甚至以后者為主。
那些年春節(jié)過后不久我家就開始缺口糧。缺糧原因之一當然是上年田地投資不足產(chǎn)糧不多存糧少,二是我們兄弟包括父親飯量都很大,正如俗話所說的:“半大小子吃過老子。”青黃不接的日子,母親就到親戚鄰居家處處借糧,幾十斤一二百斤不等。時間一長,能借的家越來越少,借糧也越來越不好開口。但在這樣的艱難困窘中依然有本族大媽和村里一位敢作敢為的老干部借糧給我家。
本族大媽家是母親帶我拉著平車去的,借了百斤麥子,一兩年后母親病逝了,我一直在外上學,畢業(yè)后分配在遠地工作,回家次數(shù)少,時間久了漸漸忘了此事。直到這新世紀初我調(diào)回本地工作以后,回村里的次數(shù)多了起來,有一年的某天,大媽見我無意中說起此事,我大感慚愧,連連說對不起。第二天我買了禮品專門看望大媽,并塞給她一百元錢,后來大媽因病腿腳不便,我去看望還塞給過百元零花錢。如今這位大媽也去世了。人生世事滄桑,往事如煙如夢!至于向村里那位老干部家借糧,則是“被動”的。老干部聽說了我家的困難,讓我爸去他家取麥子。因之后來在村里每每碰到這位老干部,我都是畢恭畢敬地問候交談,并多次向他表示,作為村里有影響的“大人物”,我一定為他寫一篇人生長文而“樹碑立傳”。但沒想到我調(diào)回本地工作三四年后,他卻突然離世了!為他寫人生傳記的想法徹底落空了,留下了綿綿無盡的痛悔……
那時候糧面不足之家,做飯時大多只能搭配著紅薯、藕把、野菜等,艱難度日了。為此,在大冷天我到收獲過的玉米地里找尋過被落下的玉米,或有蟲窩兼有好顆粒而被丟棄的玉米穗,再或是次生的小玉米穗。還到農(nóng)家已經(jīng)剜過的紅薯地里,再遍剜一剜找些碎小紅薯,拿回家籠著蒸上吃或做玉米面湯煮鍋飲食。再有就是寒冬時節(jié)夕陽西下寒風漸起時,到其他家已經(jīng)“殺割”(我們那一帶有蓮菜地的村落剜蓮菜的專用術語,意思是到停工時不管蓮菜從淤泥里怎樣不斷出現(xiàn),該殺就殺該割就割)收工的蓮菜地里,或洗過蓮菜的小河邊水庫邊撿拾人家未收簍或遺棄的藕把。
居家如此,在外上學期間就更艱難了。初中時學校離家有七八里,可以不用入學校灶,三天回家取一大布袋饃,外加一瓶腌咸菜或碾韭花——對于我來說,很多次連這兩樣菜品也沒有,母親只好把紅薯切成條炒一炒給我?guī)?。上了高中離家四十余里必須入學校灶了。記憶中在學校食堂就餐也是走一段是一段,甚至有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窘?jīng)r。為此,有多次在放假時,我既沒有飯票口袋也沒錢了,就背上行李走過呂莊水庫大堤穿過水草堿灘遍布的白水灘回家。那時我當然知道家校四十多里路??!也因此高一班主任寧老師還為我操辦過一次支助。當時班里一位同學飯票全丟了,另一位同學在教室后墻黑板上倡議為他捐助飯票。同學們友愛積極地捐出很多飯票,甚至超出了同學丟失的飯票斤數(shù)。這時班主任寧老師出面找丟飯票的同學,建議為我撥予五十斤。該同學很愉快地答應并付諸行動。直到現(xiàn)在我依然常想起此事,感激感謝寧老師和這位同學的幫助。另外上高中那三年里還接受過村人鄰居兩家的白面和糧票接濟,至今想起依然無比感激。
更為難忘的是在聞喜武警支隊服役的河北軍人蓋哥的糧票和零錢資助。蓋哥和我本沒有任何交集,素不相識。一切緣于我寫弟弟的一篇文章被同學帶至武裝部家里,蓋哥看到了。他讓這位同學捎了一封鼓勵我的長信,并贈送我一個精致的塑料皮筆記本。后來更是多次到學??赐?,給予我糧票和零花錢。這種親兄長般的幫助我沒齒難望,這種親兄弟一樣的友情地久天長!
那時農(nóng)家為能增加一些糧面的量,把自家的白面裝袋用平車拉上到工礦鎮(zhèn)上,去換城鎮(zhèn)戶口家庭的玉米面,一斤白面換二斤玉米面。記得我七八歲時,二爸用平車拉著三四袋小麥白面到十幾里遠的十分指換玉米面,我在平車后面照護推著,我們費盡氣力才到得山上,進入十分指家屬院。不用搞價,一切都是慣例,一比二交換。我在樓下照看平車和車上的面,二爸把一袋一袋白面給人家扛上去,再把換回來的一袋一袋玉米面扛下來。當時感覺那樓房挺高,二爸好長時間才返回一趟。
除了母親父親去借糧、我上學被接濟和跟著二爸換面,我還跟著奶奶在蘆葦?shù)乩镎野芜^野菜,如波葉(非菠菜葉)、水蔥等,跟著母親在旱田地里地頭薅過掃帚嫩苗、母豬草、地菜、灰條等。這些野菜都可以拌上饃花,或玉米面或白面,蒸熟后放點鹽吃,那時候覺得是再好不過的美味了?,F(xiàn)在人們也吃一些野菜拌面,除了放鹽同時再添加上調(diào)味料、蒜水和香油等,成為一種美食,這純是換換口味,也無疑有享受或懷舊的意味了。
還有一件事雖不再為果腹但卻終生難忘。我結(jié)婚時申請的當時學校的小平房做婚房。因不在農(nóng)村舉辦更因沒了母親,離老家百十里路,農(nóng)家親人第二天才坐車統(tǒng)一過來。因而前一天沒一個人操心到按傳統(tǒng)習俗結(jié)婚當天早上要吃餃子的事。結(jié)婚那天大早當我們都在手忙腳亂忙活著時,住在我隔壁的仵家嫂子過來叫我去她家吃餃子,一句話沒說沒解釋,我反應過來后極為感動,幾乎是一直掉著眼淚把餃子吃完的。那碗餃子成為我今生最有意義的一次餃子。
時光如流,歲月不居。如今各家各戶餐桌上飯菜種類多了起來,同時越來越追求口味營養(yǎng)和健康了。但回首那些年為果腹而付出而受助而受辱的事跡境況,會倍加珍惜和守護當下的生活,“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