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夜，就像原野上的中世紀城堡，靜謐而有故事。我以為這與往常一樣，是一個普普通通、簡簡單單的夜晚——我陪著女兒寫家作，妻捯飭家務，小小的三口之家氤氳著幸福生活的溫馨。
　　 不經(jīng)意間，我抽身書海，抬頭發(fā)現(xiàn)妻正垂著頭，坐在茶幾旁一言不發(fā)?？蓵芯实那楣?jié)描寫和人物刻畫，占據(jù)了我的整個思維，一時我沒明察秋毫到妻的悶悶不樂。
　　 不知過了多久，我起身到客廳喝茶。妻雕塑般的身影又落在我的雙眼里；我仍然沉浸的是書中的妙境，依然絲毫沒有體察到妻的異樣。等我穿過客廳，正要返回到書桌旁時，陡然發(fā)現(xiàn)妻驟然抬起頭，裂開嘴，眼淚簌簌地落下來，兩側(cè)臉頰擠起深深的褶皺，像一朵枯萎的衰敗的玫瑰花。我的心一下子被繩子勒了一下。妻見我詫異地盯著她，忙起身，快步邁到沙發(fā)旁坐下，執(zhí)拗地扭過頭，雙肩隨著委屈的落淚聳動著。可是沒有哭聲，這更使我感到心被鞭子狠狠地抽打了一下。前后十幾秒后，妻很快平靜下來，拭干了淚。我曉然，她怕影響到我和女兒，打破了此時家靜謐的溫馨和和睦——這是我們十多年來苦心經(jīng)營下的最富價值的財富。
　　 我立馬上前，像往常帶著俏皮道：“又是哪部韓劇引得我米豆腐潸然淚下呢？”（因妻名字中有個“敏”字，與“米”近音，打小“米豆腐”就是她的綽號。）妻無動于衷，屋內(nèi)的空氣遽然冷颼颼的。
　　 “受委屈啦？哪個竟敢欺負我米豆腐。我是警察，有困難請找警察！”我壓壓忐忑的心，繼續(xù)笑道。妻仍然毫無反應，一股涼意襲上身來。
　　 我靠近妻，溫和地安慰她：“怎么啦，天塌下來，有房頂著，再下來還有我呢！”
　　 黎明前的靜寂一般幾秒后，“今天，今天發(fā)工資，因一項工作指標未達標，我被扣工資1000多元……別人都還拿了獎金，這么辛苦……再說年初工作計劃安排就不周全，獎金算了，還扣我工資……”妻哽咽著，斷斷續(xù)續(xù)地回答。
　　 我忙接過話茬：“這1000元算我的，給你微信轉(zhuǎn)賬?！蔽业臏卮嫦♂屃似薜某羁啵薮蜷_話匣子，事情的原委漸漸清晰。妻就職于一家保險公司，第三季度所在部門業(yè)務工作超額完成；可是擴充人力資源這一塊差一點，其中對客戶的短信發(fā)送率上不達標，恰好妻是第一責任人，正負相差就跟同事收入少了近萬元。
　　 拉起記憶的長繩。自從去年妻調(diào)入市支公司以來，一直在綜合崗位上，財務、人力資源管理、后勤保障等等都是她所負責的工作。妻起早貪黑，忘我的工作，一天往往是12小時的工作量；就是周六、周日家里突發(fā)有個事，都得請假；壓根從沒休息過一個完整的雙休日。用妻的話說就是凡用一塊錢的事情都與她有關(guān)，哪里缺人就到哪補位，點點滴滴都離不開她。萬般的辛苦卻沒有換來常理下的豐厚回報，還被評個季度考核不合格，我想是個人都會有意見和委屈的。
　　 妻常愧疚地說她對不起我。這一年來，我一副扁擔，一頭挑起的是自己繁重的工作，另一頭是家庭的瑣事。往往一個夜班苦坐下來，第二天還得按時趕去接女兒放學；家里的衛(wèi)生基本都是我?guī)е畠阂粔K清掃；萬般無奈之下，11歲的女兒還學會了炒菜煮飯；前一段日子，我和女兒把一碗面加一個荷包蛋當作正餐，現(xiàn)在一想到這種搭配，我就有點嘔吐的感覺……林林總總、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情都圍困著我。在攢眉蹙額之下，考慮到妻的工作現(xiàn)狀，我也只有沉默寡言。如今岳父母把我和女兒招呼到他們家吃飯，妻當然是依然故我，每天在公司吃了晚飯加了班才急匆匆地趕回家。三口之家捯飭成二人（我和女兒）的世界了。
　　 “沒有誰對不起誰！”我正對著妻鄭重地開導，“這些年，大家都摸爬滾打的，都不容易。如今我們買了新房新車，這就是小康的幸福標志呀。再說啊，幸福的生活濃縮下來就是擁有一種好的觀念、一種積極向上的心態(tài)，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重要的是要有一種不服輸?shù)木?。失去的東西，并不代表明天不再歸我們所擁有。”
　　 妻漸漸安穩(wěn)下來，接續(xù)她的清理什物，女兒聽話地埋頭寫作業(yè)。在這深邃的秋夜里，在愛妻的稠重的眼淚里，我沉重而又激昂地想起冰心老奶奶的一句話：“我們就是拉著重擔的小牛，也要是一對快樂合作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