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后坡上的那座墳塋，坐北朝南，茅草稀疏，在這爿墳冢里顯得扎眼。兩個中年婦女從東西兩邊前后腳來到墓前，都提著祭品。
　　 來了？
　　 來了。
　　 你是大兒媳，你先燒。
　　 都是兒媳，還分什么先后，一起燒吧。
　　 大兒媳先跪下，點燃了土紙，火光映出她一臉的哀傷。媽呀，今天是七月半兒，你兩個兒子外出打工，孫子們上大學，都回不來，我倆來看你，同時代替兒孫們盡孝，也給你送錢來了，你可別像活著時那樣節(jié)儉，不舍得花呀。
　　 二兒媳也跪下，添了一摞紙錢。媽呀，你老人家活著沒享到福啊，一晃走了快一年了，不知道在那邊過得咋樣啊。快收錢吧，你看，我今天給你帶來了金元寶、百億元的冥幣，多得很啦，你要可勁地花，千萬別節(jié)省，花不完的還可存到銀行卡里，成為那邊的富人，再也不用整日辛苦勞作了。
　　 大兒媳一邊添加紙錢，一邊輕輕啜泣。我爸走得太早，是你把兩個兒子拉扯大，供他們高中畢業(yè)，雖說沒考上大學，沒達到你的期望，但那是當年各方面的條件造成的，他們絕沒怨你，你也別再總感內疚，我們知道，你盡力了。家里家外，你忙前忙后，費心把我倆娶進門，又幫我們把孫子們帶大，現(xiàn)在都在上大學，這輩子，你付出了多少心血啊！眼看好日子快來了，你卻積勞成疾，離我們而去，真讓人揪心啊。
　　 二兒媳不屑地看了看大兒媳添加的土紙，站起來把她帶來的億元冥幣扔進去一沓。媽呀，你看她給你的錢有破損的，你在那邊可咋花呀?；钪鴷r，你總是將那些破損的毛票小心翼翼地用透明膠粘好，不知你那邊還能粘不？你看我送給你的都是嶄新的大錢，還有金元寶，花不完的，那些小破錢留著能干啥。
　　 大兒媳似乎沒聽見，繼續(xù)添加著土紙。火堆越燒越旺，紙灰在火苗上空旋轉，不斷地飄落在身上，她不予理會，仍自顧念叨。七年前，孫子大了，不需要照顧了，兒子要求分家，你毫無怨言，竭盡所能給我們建成了東西兩處住宅，為不給兩家添累贅，自己卻獨守老屋，生活完全自理。年紀大了，仍不忘勞作，無論嚴冬酷暑，總看到你忙碌的身影。看到我們兩家有活，就搶著干。自己辛苦收獲的蔬菜、瓜果和土雞蛋等等，總是不斷地送給我們，自己卻粗茶淡飯。我有時給你些小錢，你推辭不要，說是我們都不容易，自己老了，用不著。你這輩子雖沒見過大錢，但卻辦了大事，沒有你，就沒有我們的家啊。直到去年三月幫老二家干活摔折了腿臥床不起，才算休息下來，但這是痛苦的休息啊。即使這樣，你仍惦記著里里外外，還不斷囑咐我們確保孩子們學有所成，以后要建功立業(yè)，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二兒媳連忙接話，你腿折了可別怨我啊，告訴過你那些活我抽空會干的，恰逢陰雨天，她們約我在外打麻將，哪知你會去干呢。過路人看到你滑落溝底才通知我，到醫(yī)院檢查才知左大腿骨折，治療了近一個月才出院，那時我可沒少照顧你呀。
　　 大兒媳白了二兒媳一眼，她出院后輪流在咱們兩家養(yǎng)病，在你家時你是咋照顧的？有人約打麻將，你跑得比兔子還快，全忘了家里還有老人需要照顧，有時甚至七八個小時不回家，讓她餓著。她老人家寬容，并不計較。幸虧兩家相距只有三百米，我經常過去看看。在我家時，我哪敢出門啊，飲食起居，端茶倒水，哪樣都是小心伺候著。你忘了咱媽生前是怎樣悉心照顧我們的?。繛榱嗽蹅?，她是操碎了心，受盡了苦，卻毫無怨言，就是親媽也不過如此吧。是啊，她住院時你是去過三天，可那剩下的二十多天呢，不都是我在那里守著嗎？照顧老人，是咱們的責任和義務，還用表功嗎？不是你偷懶，她能骨折嗎？不是你粗心，她半夜腦出血沒及時發(fā)現(xiàn)，能走這么早嗎？你捫心自問，有愧不？你現(xiàn)在給她燒大票，有用不？我這土紙是有破的，但我祭奠的心是完整的，真誠的！平時我懶得說你，給你留著面子，今天，我當著咱媽的面給你說道說道，你也別不服氣！咱們都有老的時候，要給孩子們樹好榜樣。
　　 紙錢基本燃盡，余煙依然繚繞。
　　 你今天話真多！二兒媳拍了拍身上的紙灰，不說了，走了！
　　 大兒媳磕了三個頭，起身也拍了拍身上的紙灰，說，媽，我們走了，以后會經常來看你。
　　 倆人離開了，一個向東，一個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