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初戀(小說)
這個夜晚有些不安的騷動,院內狂風作亂,吹得無法無天。圍墻外一棵剛栽不久的白楊樹,搖搖晃晃,難以承受大風的侵擾,發(fā)出一道清脆的“咔嚓”聲,無力地腰折在那里。不知何處飄來的紙屑,凌亂地盤旋在院子上空,借著月光望出去,讓人有種幽靈作祟、神出鬼沒的錯覺。我站在窗前點燃一支香煙,長長舒了口氣,轉身在電腦桌前坐下,隨意點播一首自己經常聽的單曲,用耳麥里的歌聲隔絕外界的嘈雜,講述一段發(fā)生在很久以前,叫歲月沖淡的往事記憶………
上篇:
王琦第一次見王菲,她還是個十七歲的黃毛丫頭,骨子里時常透著一種倔強而輕傲的年少氣息。2006年夏天,王菲陪劉麗,到璐璐家做客。王琦和幾個同伴,蜂蛹擠進屋里,找劉麗說話的時候,她正坐在一把木椅上;身形的玲瓏嬌小,襯顯得木椅又重又大。兩只潔白的運動鞋,懸于兩側不停地擺呀擺的。不知道那時的誰,給她發(fā)了條怎么樣的信息,以致于她興致勃勃,一邊飛快地碼字回復,一邊下巴搭在椅背上竊竊偷笑。忙完手里的事情,手機隨意撂在一旁,淘氣地去撥弄一臺小小的風扇翅膀,臉上洋溢著瀟灑而天真的微笑。
那時候的丫頭兒,是一個追逐時髦,不甘落后的先進分子,長燕尾、黃頭發(fā)、合體米色小衫、時尚個性牛仔,出門騎電車的時候,臉上不免還戴上一支“美妞兒”牌的七色遮陽鏡。但是由于年齡上的稚嫩不成熟,她的這種前衛(wèi)的妝扮,往往給人一種與自身氣質不怎么協(xié)調的錯差感;梳妝出來的時髦,完全被原有的自然氣息壓制,突兀的畫蛇添足之感。
自從王琦和幾個同伴,光著膀子一股腦闖進屋子之后,王菲就收斂在木椅不說話了,盡管同伴中的幾個男孩,都熱愛和異性聊天,想著法兒語無倫次搭訕和獻殷勤,絕大部分時間里,她只是沉默不語。仿佛辛苦煎熬了一下午,唯有和劉麗將要離開的時候,她才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揚起涂著紅指甲的小手,給在場爭先恐后喧嚷的所有人,做了個乖巧清純的“拜拜”手勢。
自那以后,同伴們都自覺討好劉麗,熱臉相迎,期盼從她那里能夠得到王菲的聯(lián)系方式。唯獨王琦不熱情,反而疏忽的冷漠和孤傲,偏偏引起了劉麗和王菲的注意。劉麗無心的撮合,在王琦和王菲之間,牽出一支姻緣鎖,引發(fā)了一段可愛、可笑、甚至有些可惜的初戀故事。
王菲與王琦剛開始交往,是有約束限制的,王菲自我想象,約法三章:“1 由于彼此的年齡還小,難分善惡,兩個人交往要有適應期,期限為三個月。在三個月內如果感覺對方不適合自己,或者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誰都有資格提出分手。分手之后雙方還是朋友,見面必須還要說話。2 交往中不允許有暴力傾向的亂象出現(xiàn),如果有一方因沖動先犯此例(特別指男方),后果由沖動的一方全責自負。還有,兩人交往期間,更不允許牽扯第三者入內。3 就是喝拉面的時候,不允許男方再說喝拉面流鼻涕等類的話題,影響女方的心情和食欲,如犯此例,男方要擔任女方一年的拉面費用。”看得出,制約是針對男方限制,但是王琦并不存半絲意見,反而覺得新鮮喜歡,自然點頭哈腰同意了?;叵肫稹凹s法三章”中的第二條和第三條訂約,說起來倒是蠻有趣味的。二人在還沒決定交往的頭一天里,王琦騎車子載王菲去過一次縣城。剛下過一場雨的緣故,路上坑坑洼洼,到處皆是泥水,車子不好控制且打滑,慌亂中為了躲避一只橫穿馬路的癩蛤蟆,王琦搖著車把左右躲閃,不慎摔了車子。兩人坐在滋泥里摔得狼狽不堪,越狼狽笑得越痛快,就都不起來,和著泥水嬉戲打鬧了一番。皆疲憊攙扶起身,王琦為著解氣,走到癩蛤蟆跟里,狠狠踩了幾腳報復;其實那時它已經喪命于失手的車禍中。就因為這么一點小小的舉動,引發(fā)了王菲心中的罪惡陰影,并發(fā)揮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把即將交往的初戀對象,劃分在有暴力傾向的檔格中。再說吃飯的時候,二人去吃了王菲情有獨鐘的拉面,熱面剛剛端上桌子,她偏要和他比賽看誰吃得快。這丫頭兒打小吃習慣了面條,熱的辣的都容易入口,王琦那里才將剛剛進入狀態(tài),人家碗里的面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眨眼功夫就要湯干碗凈。這邊壓根兒攆不上趟,眼見比賽要分勝負的關鍵時刻,王琦急中生智,突然激她一句:“喝拉面淌鼻涕,掉進碗里看不見,誰知是面不是面,反正香味不壓咸?!弊趯γ娴娜诵娏?,噴了一桌子、一凳子、王琦的一腮幫子。王琦哪里肯閑著,摘下來臉上的面也往嘴里塞,桌子上掉的面也往口中銜,手忙腳亂,使勁往嘴里扒拉面條——這就是第三條訂約的由來了。
第一次和王菲約會,是他們相識后的第二個星期六。王菲和劉麗上班的地方,尋常是不允許有假期和請假的,有弊端就有優(yōu)點,好處是工廠有雙休日,無論淡季旺季,每個星期的周六周日,必會休班兩天,調整員工的疲憊狀態(tài)。大周六的日子,碰巧鎮(zhèn)上又逢集會,王菲買了好些水果,放在電車的前兜里。她同劉麗來到的時候,王琦和路路,已經在離村莊三四里路的岔口,等候多時了。丫頭兒換了另一身青春靚麗的裝扮,乳白色的緊身小衫,青灰色的潮流牛仔,太陽色的長燕尾下,不變地掛著那支“美妞兒”牌的七色遮陽鏡。玲瓏清瘦的身影,架在火紅色的電動車上,飛快奔跑,桀驁不馴。單手持著電車把手,另一只手橫胸而過,輕輕地貼在吃勁的手臂上;臉頰習慣迎風輕側,嘴角總掛著那么一絲,輕傲冷酷、又不食人間煙火的神氣微笑。
離王琦不到十米的地方,電車減速緩慢下來,女孩臉上攤開了熱情的笑意,鳴著喇叭靠近他停穩(wěn)了車子。路路和劉麗只是微笑招呼,簡單只字片語之后,識相地擺手轉身,順著一條小路分開走掉了。從電車的前兜里,拿出一袋水果朝后挪了挪身子,王菲騰出空來,讓王琦駕駛車子。六七月份的天氣,電車在路上龜速爬行,雖然烈日高照,空氣里找不到半點風絲,他們的衣服被汗水打濕了一遍又一遍,陶醉在懵懂幸福里的兩個小屁孩,誰都沒有察覺到炎熱的存在。年輕的他們是單純的,當王菲問起他以前有沒有談過女朋友時,他便不假思索,把過往里的點點滴滴,毫無保留全捅給了她。她也是萬般大方,毫不介意,又痛快爽朗地說:“我也只是隨便問問,不會計較過去的事情,只要你以后真心對我好就夠了。”說話間,方便袋里取出的一顆甜棗兒,突然塞進他剛要說話的嘴巴里。
兩個人沒去村里頭找劉麗他們匯合,而是一直圍著村子在轉圈,也不知轉了多久,轉得有些疲憊時,就找了個地方背著背坐下來,相互依靠著歇息。“浚河”岸邊的樹蔭里,他們坐在一塊石臉上,聊著發(fā)生在彼此世界里的星星點點,滔滔不絕。當然,“說話不耽誤野餐”,聊天交往的同時,他們也在掃蕩著王菲集市上買來的水果。河口里偶爾有一陣夏風掠過,風在河面上吹來,卷著清涼之意,觸在身上讓人倍感舒服。輕風拂面,王菲凌亂的發(fā)絲,柔軟地撫摸著他的臉頰。兩人聊了很多很多,最后忘記了聊到了哪里,王琦萌生了睡意,靠在女孩的背上,朦朦朧朧閉上眼睛睡著了。
瞌睡了多久呢?不知道;興許不到一個小時,也可能只有短暫的十幾分鐘。最后醒來時,兩個人的背脊,早已被火辣辣的汗水粘在一起。王菲的身子有些顫抖,支撐一個男生的體重,讓她吃力憋紅了臉頰。她沒有忍心叫醒他,倒是讓王琦心里羞愧著和感動著。限于當時的年少羞澀,這份感動他沒找到合適的語言,和充足的勇氣講出來。王菲知道背后的他醒了,輕輕挪開身子,取了一顆甜棗放到了他的嘴里,這一次,她臉上的紅暈呈現(xiàn)出幾分慌張。
同伴中有個叫“大胡子”的男孩,此時就高坡上跑下來,突兀的興奮起哄,嚇得兩個人都不由地抖了個激靈。大胡子又輪胳膊又歡呼,聲音洪亮如牛,嘴里吆喝著“干嘛呢,干嘛呢!”自傲地以為抓住了兩個人不為人知的把柄;將河邊安靜的美好破壞打擾。王琦起身阻撓不讓他靠近,拿吃過的棗仁投他。大胡子也不害怕,觍著臉皮一步一步地往跟里逼近,手臂護著額頭,笑著硬搶王菲手里的棗子吃,說:“小心眼哩,俺吃個甜棗就走,啥也沒看見。不作打擾,你們該干嘛再干嘛就是!”王菲手中盛水果的方便袋,給大胡子一把搶去,王琦跑到跟里保護王菲,兩人又都撿了木塊,小石子跑著攆著追趕大胡子。三人又笑,又喊,又鬧,簡單快樂著,往村莊的方向跑去;電動車倒是險些落在了河邊……
下午,同伴幾個人送王菲劉麗回去,那輛紅色的電動車,由于今天的長途跋涉,一抖一抖地有了電量不足的饑餓感。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本就打算,先送她們到這里,王琦坐路路的車子回家去。丫頭兒偏不許,執(zhí)拗著不讓他下來,自己坐到駕駛的位置,要身后的人朝里挪屁股;她比較了解自己的車子,知道怎樣駕駛更節(jié)約電量;換過位置,她決定載著他。劉麗在一旁怪腔怪調地揶揄:“哎呦喲!這么快就難舍難分了么?這小速度進展得有些超乎常理了呀!王菲干脆你別走了,今晚住下得嘞!”沒好氣地白她一眼,王菲把電車的馬達扭到了極限。
上馬路最后的一個高坡,王琦想到了一個讓電車更省電的方法,他趴在王菲的耳朵上告訴她,說爬坡時走S型,可以減少坡度阻力,有利于緩解電量流失,會讓電動車更省些力氣。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如獲珍寶般連連點頭認可,接下來的人與車,就在路上橫行霸道起來;時而左拐拐,時而右蕩蕩,控制不好電門,時而沖動地往前一竄,剎車沒捏到底,時而連車帶人絕望地往后急退。費盡周折,幾乎是蹣跚著爬上去的,眼看就要到坡頂了,耳邊傳來王菲勝利的喜悅。激動之余,得意忘形,她攥拳頭撒開了車把,嘻嘻笑著做成功的手勢。王琦恐慌地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下一秒,他們二人,用極短的時間,伴隨著驚呼和尖叫,從陡坡的至高點,返回到了溝壑的低洼處。
王菲和劉麗,在“地方鎮(zhèn)”的一家罐頭廠做工,無論工作的環(huán)境是輕松還是緊迫,12個鐘頭的時間束縛,對年僅17歲的她們,是一種殘忍的剝奪和痛苦的考驗。每天王琦還在夢中的時候,王菲已經早早爬起床來,邊吃著早餐邊和他通電話。雖然夏季的天亮得早些,但睜開眼朝窗外望去,灰蒙蒙的天際,支撐著一片脆弱的幽藍,遠遠還沒有明媚的陽光照射出來。那時他們用“動感地帶”的手機卡,能開的情侶派套餐幾乎都用上了;吃完早餐的人也沒有掛電話的習慣,只是隨意地將手機丟到車兜子里,推得木門“吱呀呀”響,頂著呼嘯急促的風聲,匆匆忙忙往工廠里趕。抵達工作的地方,便是磕磕碰碰的各種嘈雜,和少量的人言交流;更衣室換完衣服,真正要工作忙碌起來,她才小聲地對電話說:“老公,我上班去了,別太貪睡,記得早起床哦!”不得不掛掉電話去交接。
大概是因為王琦有睡懶覺的習慣,王菲送他的第一份定情信物,是一支精美漂亮的小鬧鐘。那天下午王琦先接到劉麗的電話,對方的語氣異??鋸埳駳猓瑤缀跏怯谩懊睢钡目谖?,要求他立刻用最短的時間,到公司門口接她們;并再三強調,說時間不等人,她沒有那么好的耐性寄付在等待上,晚到一步掃了雅興,不堪的后果足以讓某人后悔一輩子。不明所以,王琦心里還是抽起了一陣涼風,他在這十萬火急的氣氛中緊張和不安,誤以為她們工作上出了什么事端,或者是在公司外受了他人的威嚇,當下喊了路路,又叫上其他幾個同伴,上衣都來不及穿在身上,光著膀子騎車往鎮(zhèn)上飛奔。
“地方鎮(zhèn)”,附近的本地人,通常稱呼為“美女城”,這是十五六年前,人們對這座小城的美稱。顧名思義,小鎮(zhèn)的美譽和年輕漂亮的女人少不了瓜葛。其實原因很簡單,這座鄉(xiāng)鎮(zhèn)是由近百家大中型罐頭企業(yè),拉攏帶動起來的繁華小鎮(zhèn),它的經濟實力,在隸屬的縣級單位中,絕對有舉足輕重的顯赫地位。但是做罐頭是一項細心且靈巧的工作,薪水一般并不很高,工作自身的不利條件,在一定程度上淘汰了蠻力粗魯?shù)哪行怨と?,恰巧為性格柔和,心靈手巧的女性員工開辟了新天地。所以,這里的生產主力,幾乎都是方圓幾十里的女子軍團,在后來一定的優(yōu)勝劣汰中篩選,使得工廠里留下的有潛力的年輕女性越來越多,變成了一座名符其實、陰盛陽衰的“美女城”。
王琦趕到‘美女城’的時候,天剛剛麻黑,正是下班的高峰,城內的路燈散發(fā)著黃昏的光線。馬路上,亂七八糟地亮起一片機車的燈海,下班回家的電動車,密密麻麻穿梭在車隙間,馬達擰致極限,盡是“滴滴”亂按喇叭、迫不及待飛奔回家的小丫頭。
滿臉關切,王琦惴惴不安地打量著和劉麗一塊走出工廠的王菲,心里總在祈禱,別讓自己在她身上,發(fā)現(xiàn)令人揪心的異變。女孩兒跟在劉麗的身后低著頭,抬起來的臉頰上,掛著熱情的微笑。將車子輕巧地停在他身前,笑容更肆意甜美了,扶著額頭一陣輕咳之后,神色有了三分害羞,紅著臉靦腆下來。上上下下環(huán)顧了一圈,見她安然無恙,王琦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慢慢地放松下來。
“這次你看她沒用,東西擱我這里,限你趁我心情還算不錯,拿出個態(tài)度來哄姐開心一下,我再考慮給不給你?!焙屯醴七€沒來得及說話,劉麗手里搖曳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故意對王琦晃了晃,自顧自地高傲起來。第一次收到女孩主動送的禮物,王琦興奮而驚訝著,他幾乎忘掉了所有,窮追不舍地攆著劉麗在馬路邊轉圈追逐,過分夸大的嬉鬧,完全是孩子模樣的肆無忌憚。
遙握,敬茶!
小悲,加油!
遙祝師姐安好,國慶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