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思】貓緣貓趣及其他(散文)
我這一生與貓有不解之緣。從童年時代起直到現(xiàn)在,無論我職業(yè)及身份如何轉(zhuǎn)換,貓一直都在不經(jīng)意中,伴隨著我走過一段又一段人生歷程。
四十多年前,新中國為了加速鞏固建立不久的紅色政權(quán),大干快上,物資緊張,自然不流行養(yǎng)寵物。少數(shù)人家養(yǎng)貓養(yǎng)狗,沒有貓糧狗糧,一般也不會給它們?nèi)∶郑缘亩际侵魅思业臍埜o?。我家是手工業(yè)階層,生活相對寬裕些,是為數(shù)不多的養(yǎng)貓養(yǎng)狗的人家?;蛟S是跟我的性格有關(guān)吧,我對貓的親近明顯比狗多,以至我的小哥哥經(jīng)常笑我“宮庭太監(jiān)多養(yǎng)貓”“像個女孩”等等。我自然不服,成長中拼命側(cè)重我的男子漢特征,結(jié)果還真讓我心想事成——我長成了一米八一的大個子,兄弟中個頭最高;不拘言笑,一本正經(jīng),算命的也說我是正官正??;嗓音低沉洪亮,十足的男子漢氣質(zhì)。現(xiàn)在,我終于可以放心地談?wù)勎遗c貓的緣分和養(yǎng)貓的樂趣了。
大概在我十多歲的時候,我家養(yǎng)了一只貍花貓,也就是中華田園貓的一個種類,俗稱土貓。我家當時住山腳下,這只貓經(jīng)常是日伏夜游。盡管那時候養(yǎng)貓大多是為了抓老鼠,但我家的老鼠明顯不夠它抓,鼠輩們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也嚇得餓死都不敢出來了。我家的貓在感嘆自己的強大之余,并沒有就此懈怠,而是決意要跨界作為一番。
有一年,我生日的那天早上,母親早早地起床,為的是煮碗長壽面讓我吃了再去上學。母親突然在碗柜頂上發(fā)現(xiàn)了一只羽毛蓬松的大家伙,頓時吃驚不小。因為當時我家一只老母雞正在孵小雞,那羽毛咋看有點像散著毛的老母雞。母親便恨恨地罵了起來:“哎喲,掛樹頭個東西喲,把我的雞婆娘咬死了哦!”誰知待母親緊張地走近兩步看時,這羽毛明顯帶著紅黑綠等色彩,拿到手上一看,竟然是只肥碩的大野雞,足足有三四斤重!母親吃驚不小,激動得也不說是啥事,就是一個勁地叫我來看。我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一個骨碌下床,趿拉著鞋子來到了“事故第二現(xiàn)場”,看到這只野雞早沒了氣息,可惜一身漂亮的羽毛缺少了靈動。
事已至此,還能說什么呢?母親和我就去找家里的貓來究竟一番。誰知找了半天,這家伙也不知躲到哪里睡覺去了。母親說:“這畜牲真知道報恩?。∷箩潭亲犹勰憬o它摸,冬天偷偷地帶它睡被窩。知道你今天生日,就隔夜抓只野雞來給你吃!”我這時才知道將兩件事情聯(lián)系起來,一時感動超過了慈悲,越發(fā)急于找到這只貓,最終在偏房的柴垛中找到它。當我伸手去抓時,它竟然睡意朦朧不耐煩地對我連聲“喵喵”,似乎是怪我不懂事兒驚擾了它的清夢,波瀾不驚,不居功,也不嘚瑟,好像什么事也沒干一樣。
現(xiàn)在想來,這貓與我合脾氣。去年,我那從穿開襠褲一起長大的發(fā)小,知道我二十多年前就拿到作家證時,有點責怪我不跟他交心——你說在這文學日漸式微的年代,別人都談賺了多少錢,我去跟別人談文學,不是唐吉坷德式的自討沒趣、不識時務(wù)嗎?是不是這只貓教會我為人處世,也就不得而知了。
這件在別人看來不經(jīng)意的小事,我卻一直記掛多年。倒不是希望我家的貓再抓些野味來孝敬我,而是覺得這事太巧了,巧得無法用常理和科學來解釋。及至我讀到初中,才知道用概率來計算此事可能性的大小:那時養(yǎng)貓的人家不過百分之一,會抓獵物的貓兒應(yīng)該在萬分之一以下,一年有365日,此事發(fā)生的概率就是三億六千五百萬分之一。而現(xiàn)在的雙色球一等獎的中獎概率大約是一千七百萬分之一,大樂透大約是二千一百萬分之一,比這高十到二十多倍啊。如果再乘以我能遇到這只貓的概率,數(shù)值就趨近于零了,也就是不可能發(fā)生,而它實際上卻已發(fā)生,這也只能用緣分來籠統(tǒng)地解釋了。
在我母親最后的十幾年時光中,一直陪伴她的細哥細嫂因為工作關(guān)系需要早出晚歸,解決了母親的飲食問題,卻無法解決她孤獨無人陪的問題。在細嫂的提議下,想到我媽一向喜歡貓,于是一只灰白相間的貓咪很快來到母親身邊。貓咪長得非常漂亮,絕對稱得上是貓中“潘安”,我萬分憐愛的給它取名“寵寵”,立即得到一大家人的響應(yīng)。
這小家伙非常溫順粘人,只要伸手去抓它,它就順著你的手自己往上爬,然后就用那又紅又尖的小舌頭舔你,還打著小呼嚕表示高興。它天性活潑,經(jīng)常擅離職守不陪我媽,不是盯著螞蟻琢磨半天,冷不丁用只小爪子輕輕地點一下,就是追著樹葉瘋跑,時不時還揮出連環(huán)掌。有一次,它看到一根老長的毛線,硬是叼來拉去、彎來繞去玩了一個下午,直到筋疲力盡還咬在嘴巴里打瞌睡。我喜歡得不得了,三天兩頭往小哥家跑,來回百多公里路程,油錢、過路費一趟兩百出頭,無所顧忌。
可惜它到我家個把月就跟我們緣分盡了,從車輪底下投胎轉(zhuǎn)世去了。記得那是一個陰冷的傍晚,侄女兒像平時一樣把它抱回家來放在地上,我的老母親顫巍巍去摸索它時,手還沒觸及毛發(fā)時便止不住放聲大哭,一大家人全都跟著流淚。最讓我難過的是,前一天晚上我正好在小哥家里過夜,一向活潑好動、晚上也到處找樂子的“寵寵”竟在我頭邊安靜地睡了一個晚上,似乎是跟我相識一場,在向我作最后的告別,感謝我們對它的認可和寵愛??吹侥赣H一直哭泣不止,小哥果斷地決定盡快將“寵寵”送走讓它安息,他和我將一只非常豪華的包裝盒改裝成“寵寵”的“棺槨”,按當?shù)亓曀讓⑺鼟煸谝豢米钇恋拇髽渖?。事隔多年我一直記得“寵寵”的模樣,以至后來我一直用它作為標準去評判一只貓的優(yōu)劣,就連我的QQ和微信也用它或與它相像的貓圖片做頭像。
從此以后,我們家多年都不敢養(yǎng)貓。家人們總是忘不了“寵寵”,此外“寵寵”的高標準,讓許許多多的貓兒黯然失色,提不起我們的收養(yǎng)的興趣,直到“沖沖”的出現(xiàn)。
從名字“沖沖”就可以知道,我依然忘不了“寵寵”。我本來是想直接給“沖沖”取名“寵寵”的,可侄女兒跟我說這樣對“沖沖”不公平。我想想也是,于是順應(yīng)了侄女兒的意思。
“沖沖”是一只流浪的幼貓。半年前的一個周末,我提了一袋貓糧去小區(qū)轉(zhuǎn)悠,看見野貓就喂食,不怕人的我就順便擼兩把,然后再找下一只。在一個單元門的電瓶車的踏板上,“沖沖”自顧自地玩著,樣子頗有幾分可愛。當我掏出一把貓糧引誘它時,它歡快地向我跑來。我喂的食它才吃了幾口,就圍著我繞圈圈,還一邊用身體摩擦我,跟那些又想吃貓糧又害怕接近我的流浪貓完全不一樣。我一下子來了興趣,便把它抱到我家樓下。見它完全不反抗,我干脆把它抱到家中喂食。我和同樣喜歡貓的小兒子曾經(jīng)帶過大小幾只流浪貓來家喂食,但吃飽之后它們都不肯留下來,堅決要走,躲在床底、沙發(fā)底下不讓擼,也不讓抱。而“沖沖”不僅不走,還跑到我家這張床上被窩趴一會兒,然后又到那張床趴一會兒,好像對我家環(huán)境早就很熟悉似的。
當天晚上,我家樓下來了幾只大貓,一直在叫喚,聲音有些嚇人,我猜測是“沖沖”的爸媽來找它,就把它放在樓下隨緣了。個把小時后,再下樓去看時,早已沒了蹤影,我以為與它無緣了。誰知第二天我送妻子去上班,竟又在小區(qū)的大門口看到它匆匆閃過!我們小區(qū)很大,橫豎都有一里多路,而我家樓下離小區(qū)大門也差不多一里路。不早不晚,一天二十四小時86400秒,我駕車通過小區(qū)大門就堪堪那么三兩秒時間,它恰恰讓我看到!
我無話可說,決定收養(yǎng)它。
“沖沖”來我家三個月之后,細嫂要去杭州治病,侄兒侄女們讀書的讀書、上班的上班,我小哥哥就把他們養(yǎng)的一只寵物貓(英短)“飽飽”寄養(yǎng)到我這里。當時“沖沖”不過幾個月大,體重最多也就兩三斤,而“飽飽”都已經(jīng)三歲多了,體重達12斤。面對體型體重數(shù)倍于自己的大塊頭,“沖沖”竟然不知輕重,經(jīng)常主動去挑釁“飽飽”,讓我非常著急,片刻不敢離它們左右,生怕“飽飽”一怒之下傷到“沖沖”。對貓頗有研究的小兒子告訴我:貓是具有領(lǐng)地意識的動物?!皼_沖”是覺得“飽飽”入侵了它的領(lǐng)地,因此會勇敢地驅(qū)趕來犯者。同樣,“飽飽”會覺得自己是入侵者,未免心虛,一般不會對領(lǐng)地主痛下殺手。后來,經(jīng)過觀察還真是這么回事,我這才稍稍放心。
經(jīng)過半個來月的磨合,它們的關(guān)系緩和一些,但還是時好時壞,不能讓我完全放心。有一次“沖沖”主動去跟“飽飽”示好,一邊友善地“喵喵”叫著一邊向它靠近,一反往常的齜牙咧嘴。“飽飽”卻完全不買賬,不斷地發(fā)出“嘶嘶”的警告聲,估計是叫“沖沖”不要再靠近??赡苁锹牪欢⒄Z吧,“沖沖”把警告當友好,竟然軟軟的一掌輕輕地拍在“飽飽”腦袋上。“飽飽”頓時被激怒,抬爪就給了“沖沖”狠狠的一巴掌。已經(jīng)放棄了斗志的“沖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一下子被打蒙了,悻悻地跑到一邊去自我解嘲似的擦臉撓癢癢。還有一次,“沖沖”在吃著它最愛吃的貓罐頭,很快吃掉自己那份的“飽飽”意猶未盡,一邊用舌頭卷著自己的嘴唇,一邊盯著“沖沖”碗里靠近?!皼_沖”“哼哼”有聲以示警告,聲音的粗重讓它一下子到了中年。估計是聽不懂漢語吧,“飽飽”竟然無視警告,憑著自己高大的身軀挨挨擠擠把“沖沖”擠出了可食范圍?!皼_沖”錯愕地看了“飽飽”一眼,十分無語地伸個懶腰就走開了,樂得“飽飽”陰謀得逞似的三下五除二就把罐頭風卷殘云一般吃個干凈。
“沖沖”與“飽飽”為一口吃食的“斗智斗勇”,令人覺得好笑,也讓我不由得想起了東西方文化博弈。我一向認為,中西方文化各有長處,也各有欠缺,單方面否定東方文化或是西方文化都是不對的。如果相互詆毀,最后必然導致兩敗俱傷。二者應(yīng)該相互學習,各取對方之長,以補自己之短,共同營造一個世界文化大融合的春天,這才是全人類的共同福祉。而東西方文化的對抗,主要原因還是文化交流障礙,導致彼此不了解、不信任。我家的這兩只貓“沖沖”(中國本地貓)和“飽飽”(源自英國的貓),就因為貓語不通,交流障礙,都會造成誤會和誤傷,何況是人類之間!
在東西方文化博弈中,我們要懂得“師夷長技以制夷”的道理。不了解西方、聽不懂洋文英語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我們可能因此受到傷害;而聽不懂漢語中文最多就是得不到友誼和利益,不存在有什么風險。因為西方文化的核心含義是奪取,背后的手段就是武力;而東方文化的核心內(nèi)含則是仁愛,受眾是否聽取完全是隨緣,不存在任何強制手段。我沒想到人類之間的文化差異在動物界也體現(xiàn)得如此分明,一時感嘆不已。
前兩天我大兒子在吃手撕羊排,大小兩只貓分立左右,伸長了脖子,兩雙眼睛跟著大兒子撕羊排的手滴溜溜轉(zhuǎn)動。因為貓不能食鹽,我們沒敢多給它們吃。完事之后,“飽飽”舔著嘴巴就走開了,“沖沖”卻趁大兒子洗手的機會把垃圾桶打翻,在里面找殘余吃。我有點生氣“沖沖”的賤,怎么就如此難改流浪貓的本性呢!難怪有人說人類可能一夜暴富,但培養(yǎng)一個貴族則需要三代的教養(yǎng)。
事后我想想還是不對。不管科技如何發(fā)展,社會怎樣進步,生存能力永遠是人類最重要的能力。那年北京連降暴雨,造成城區(qū)嚴重內(nèi)澇。有一對年輕夫妻涉水過深,車子熄火,打了救援電話就穩(wěn)坐車內(nèi)安心等候。哪料雨越下越大,積水很快漫過車頂,這對年輕人生生淹死在車內(nèi)。
看到這篇消息時我感慨萬端,不由得想起我們青少年時代的一些往事。水庫池塘是我們夏天最好的去處,下水的手段是我們比酷的最好方式,誰要是四平八穩(wěn)地下水會被小伙伴們瞧不起的。最要命的是青梅竹馬的暗戀對象,往往就在邊上觀戰(zhàn)評判,讓我們這些男孩子恨不能上天入地尋找刺激驚險的下水方式,以博得美人兒一笑。有的從岸上跑步,然后一個猛子扎入水中;有的平躺在石板橋上,滾落水中;有的竟然爬到高高的樹杈上,跳入水中……從這個角度說,是祖輩將強大的生存基因傳給我們?nèi)祟?,才得以繁衍至今?br />
可惜我們過度地相信并依賴科技,不知不覺中把自己的生存能力落下了,以至在不期而遇的自然災(zāi)害面前不堪一擊。如果讓我的“沖沖”和“飽飽”回到野外,可以肯定地說“飽飽”是無法適應(yīng)的,而“沖沖”度過了三五天的苦悶期,尋思著主人哪去了?怎么還不帶我回家給貓糧吃呢?之后,很快就會適應(yīng)野外生活,取之不盡的廚余垃圾和老鼠,甚至小蟲子都可以成為它的美食。
由此可見,高貴不過是人類虛構(gòu)出來的文明病罷了,在災(zāi)難面前可能讓人類高貴地死去??梢哉f所有強大的生存基因都儲存在低賤中,即使看起來不好看,聽起來也不好聽,但這才是我們的命根子。在享受文明的同時適當保持一份“野性”不是不好,而是很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