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紫風鈴(小說)
天氣很灼人,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熨在身上,滾燙滾燙的。李玲慵懶地推著自行車在華龍小區(qū)的甬道上走?!岸×愣×恪×愣×恪?,一串悅耳的風鈴聲,倏地鉆進劉玲的耳蝸。李玲眉眼一亮,見一個老人手里提著風鈴迎面走來。老人走的很慢,步子也不穩(wěn),就像一只笨拙的企鵝。而那只紫色的風鈴,卻顯得格外扎眼,輕巧透著靈氣。它在空中不停地晃悠著,與灑下的光暈碰撞,濺射出碎金爛銀般的光亮。
李玲巴巴地望了老人一眼,心里一顫。他看起來很干瘦,面皮發(fā)黃,眼睛深陷,灰塌塌的,就像失了水的茄子,快要枯了。
老人突然停下來,直勾勾地望著李玲,說:“是,是王芳吧!”
李玲錯愕地看著老人,臉紅了。她趕緊移開視線,推起車子急嗆嗆地往前走,心兒卜突卜突地跳,像打鼓一樣。
“哎!真晦氣,咋遇上這么個神經病老頭?!?br />
兩個月過去了,李玲再也沒見過這個陌生的老人,她很慶幸??墒?,從那以后,她晚上再也睡不踏實了,那紫色的風鈴和老人枯寂的眼神老在夢里出現,就像一條鐵索牢牢地纏著她,甩也甩不掉。
這天,李玲和丈夫要參加朋友的生日聚會。李玲告訴丈夫,她要洗個熱水澡,然后換上一套漂亮的花裙子。于是,她進了臥室,在梳妝臺前,坐定,自我陶醉地看看自己,笑了。修長的脖頸、白皙的皮膚、婀娜的身段勾勒出玲瓏的曲線,就像一朵清爽的百合。
李玲裹著浴袍進入洗澡間,打開噴頭,伴著呼啦啦的水聲,手像一條滑溜溜的蛇在身體上揉搓起來。
嗨!洗了大半天,李玲才發(fā)現,窗簾沒拉。李玲很窩火,隔著窗戶朝對面望了一眼,見對面陽臺站著一個人,正色瞇瞇地看著她。李玲觸電似的發(fā)出了一聲尖叫,順手拉住了窗簾。
“哎呦,走光了?!崩盍嵊中哂謵?。
李玲穩(wěn)穩(wěn)神,小心掀開窗簾一角,睜大眼,想看清楚對面那個家伙的模樣。
李玲蒙了。那個人,原來是上次在小區(qū)院內碰到的那個老頭。
真是個色老頭,糟老頭,不要臉皮,呸!
李玲突然感到惡心,眼前濺射出無數的金花花,暈。她像木樁似的倒了下去,一頭趴到在馬桶前,嗷嗷地嘔吐起來。
過了一陣,李玲摁住心口,搖搖晃晃地從洗澡間出來,走進臥室。
好長時間不見李玲出來,丈夫急了,就走進臥室,見劉玲病歪歪地躺在床上,臉色寡白寡白。他摸摸李玲的額頭說:“你咋了,身體不舒服嗎?”
李玲執(zhí)拗地把頭偏過去,一言不發(fā)。
丈夫愕然,連珠炮地追問。
李玲眼里含著淚說:“咱們對面樓上的那個糟老頭,是個大色狼,偷看我洗澡?!?br />
丈夫一聽,火了。眼睛里的火星子亂跐溜。
“媽的,老子過去摳了他的眼睛,喂狗吃!”
李玲攔住他,說:“算了,別把事鬧大,以后咱多注意點。”
幾個月過去了,李玲發(fā)現,那個老人幾乎天天站在陽臺上像一具木偶望著對面發(fā)呆,傻不拉幾的。
李玲說:“看來我是沒轍了,咱們還是搬家吧!”
丈夫冷著臉說:“我們還是想法子轟老頭走?!?br />
有一天,李玲壯著膽,敲開了老人的門。老人抿嘴一笑,把劉玲讓進屋里。
屋子里,擺設很簡單,但屋子被老人打掃的亮亮堂堂的,給人一種溫馨、舒服的感覺。
老人泡了一杯碧螺春,顫巍巍地給她遞過來,說:“你趁熱喝了。”李玲禮貌地接住。
李玲把茶杯湊到鼻尖,聞了聞茶香,便咕嘟喝了一口,說:“大爺,老伴去哪了?”
老人磕磕巴巴地說:“老伴走了,走了好幾年了,得的是腦溢血?!?br />
李玲望過去,見老人眼里擠滿了憂傷和失落。
李玲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著轉。
“丁零丁零——丁零丁零”,從陽臺傳來清脆的風鈴聲。劉玲起身走向陽臺,看著那紫色的風鈴,在風中晃蕩著,像一只紫色的蝴蝶翩翩起舞。
“好漂亮的風鈴??!”李玲像一個調皮的孩子喊叫起來。
老人笑了,說:“風鈴是我女兒從國外捎來的。她叫王芳,在加拿大工作,她很忙,很少回來。那天,我在小區(qū)碰上你,開始還以為是我女兒呢。你和她長得蠻像的。”
李玲心里一下敞亮了,嘴角揚起一抹笑說:“原來是這樣??!”
老人頓了頓,說:“我一個人,也沒朋友,悶得慌,就喜歡站在陽臺,聽聽風鈴的聲音,感覺女兒就在我身旁。”
李玲眼里濕潤了。陽光透過窗戶,像水彩一樣,涂在老人發(fā)黃的臉上,亮锃锃的。
李玲說:“大爺,以后我能陪你聊聊天嗎?”
“呀!太好了?!崩先丝菁诺捻永镩W過一絲亮光?!?月5號,是我的生日,閨女說,要回來給我過生日,你也來,我們一起包餃子吃!”
日子不咸不淡地過著,和以前一樣,老人還是習慣站在陽臺,安靜地聽著風鈴聲。
9月5號,很快到來了。可那一天,陽臺上,沒有見到他的身影。李玲想,老人一定張羅著包餃子哩,等待女兒從國外回來。
李玲和丈夫給老人買了個大蛋糕。他們嘻嘻哈哈地爬上樓,在老人門前站住。李玲說:“咱們給老人家好好過個生日,今天也是他和女兒的團聚的日子?!?br />
李玲輕輕地敲門,屋內卻出奇的安靜,老人沒有開門。劉玲撥打老人的手機,鈴聲響了好幾遍,也未接。劉玲突然晃過一個念頭,莫非他病了。
李玲撥打了120,門被撬開了。老人安靜地躺在陽臺的地板上,旁邊放著一個小木桌,上面整整齊齊地碼著一排排餃子,白生生的。
“丁零丁零——丁零丁零”風鈴脆生生地響著。老人走了。走得很平靜。他舒展著眉心,嘴巴微翹著,安詳的臉上掛著笑容,只是眼里,依然像失水的茄子,焉焉的。
李玲難過地拿起老人的手機,撥通了王芳的號碼。李玲還未張口,就聽到王芳哽咽地說:“爸,不好意思,今天是你的生日,可我有事,來不了啦!等過幾天,閑了,我來看你。”
李玲深深地嘆息一聲,說:“王芳,我是你爸朋友,你爸他,他已經走了!”
聽筒那邊出現了短暫的沉默,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緊接著,傳來撕心裂肺哭泣聲。
老人出殯那天,王芳像一堆爛泥巴癱軟在靈前,眼睛哭的又紅又腫,就像一對熟透的大櫻桃。當嗩吶聲震天般地響起來時,她哭的更兇了,李玲的心很疼。李玲拍著她的肩膀,說:“節(jié)哀吧!”
王芳說:“我要把風鈴和紙錢一同燒了,爸在天堂就不寂寞了!”
李玲說:“這個風鈴不要燒了,留給我吧!”
王芳鎖緊眉頭,猶豫了一下,便把風鈴塞到劉玲手中。
回家后,李玲把紫風鈴擦干凈了,也掛在家里的陽臺上。
清凌凌的風從窗外飄進屋里。
“丁零丁零——丁零丁零”,掛在陽臺天花板上的紫風鈴脆生生地響起來,慢慢地,慢慢地,捎著久遠的思念飛向遠方。
“我看你最近心情不好,趁國慶長假我和兒子陪你到九寨溝轉轉?!闭煞虬咽执钤诶盍岬募缟?,深情地說。
劉玲安靜地站在陽臺前,木呆呆地望著風鈴,沉默良久,突然亮起嗓門說:“老公,咱們別去九寨溝啦,還是回老家陪陪咱爸咱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