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暖】 守望失去的麥田(散文)
我生活在豫西大山深處的農村。從我記事起,父母面朝黃土背朝天、長年辛勤勞作在那片并不肥沃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四季總有干不完的農活兒。
在我的記憶里,父輩們春耕夏種秋收冬藏,一年四季忙得腳不點地、不可開交,好像旋轉的陀螺永不停歇。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從來沒有空閑消停的時刻。在日月的輪回中,小村莊的人們過著清貧自樂、波瀾不驚的生活。
作為土生土長在山里的孩子,我干過形形色色的農活兒。我的腦海里至今還深印著秋天里跟隨父母整地、種麥的情景。
“寒露早,立冬遲,霜降種麥正當時”。每當漫山紅遍,層林盡染,農村人就該拾掇土地種麥了。
“寒露到霜降,種麥不慌張”。放眼望去,小村莊的平地田間、地頭,耕牛在老農的吆喝聲中吃力地拉著犁、埋頭深翻著土地;大人們雙腳踩在耙上,黃牛拉著耙平整著凹凸不平的土地,大塊的土坷垃被粉碎成細泥;勤勞的孩子們小跑著跟在耙的背后,撿拾著耙不開的與土緊緊凝結在一起的硬玉米茬子,滾燙的熱汗從他們的小臉上直淌下來,浸潤著這片貧瘠的黑土地。他們顧不上擦去臉上的汗水,生怕遺漏了一個。想起母親許諾上午吃白面公雞饅頭的許諾,他們的干勁兒就更足了。
記得我小時候上學,每到農忙季節(jié),一年兩次,學校要各放半個月的假期。秋假里,除了完成學校勤工儉學的任務,最多的就是在父母種小麥時,幫忙搭把手。
我家人口多,分得的產(chǎn)量地連同犄角旮旯的坡地、新開荒的地,差不多四畝多,在我們這個缺地少糧的村莊,四畝多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父親套牛耙好地,我再撿拾一遍耙不開的玉米茬,用小鋤敲碎土坷垃,一塊產(chǎn)量地就算平整完畢。
記得我上小學的那幾年,我家分到了村莊里面積最大的一塊產(chǎn)量地,就是村莊里老孺皆知的“下三畝”。它名稱的由來有兩層意思:一是面積將近三畝,稱為“下”,一是它的地理位置在整個村莊的下部,二是它不是一等的產(chǎn)量地,地質不肥沃,產(chǎn)量不高。這塊地分到我家,父母一種就是十幾年。這塊土地占我家分得田畝數(shù)的四分之三。它的收成好壞直接決定著我們全家的吃飯和溫飽問題,它承載著全家人的希望,重要性不言而喻。因此,耕種這塊土地,全家人都格外用心。
在這塊地里,我干的最多的就是在播種小麥之前撿拾耙過的玉米茬。
父親套牛拉著犁耙,一圈又一圈地來回忙碌奔波,待父親耙完地,該我撿拾玉米茬。
我一手提著籮筐,彎著腰,瞪大眼睛,生怕漏掉一個,一手不停地拾著搜尋到的玉米茬,不大一會兒籮筐就滿了。我提著籮筐,在地里來回穿梭,拾了一筐又一筐,倒了一摞又一摞。雖然累得腰酸腿疼,但為了不再挨餓、想到久違的白面饅頭香甜的誘惑,我覺得再苦再累都值得。
精耕結束,就要細作。該播種了!小時候農村沒有播種機,靠搖耬播種,農村人稱為耩麥。父親在后面掌耬搖耬,我與母親或哥姐一道在前面拉著耬繩。拉耬種麥也有訣竅:要走直線,步履要不快不慢,節(jié)奏適中,這樣從耬腳播下來的種子才勻實,將來出的麥苗才會行距、株距稠稀合理得當。父親是搖耬耩麥的好手,經(jīng)常被鄰居請去幫忙播種。常常是剛大汗淋漓地從自家的地里出來,就被人拉著又跳入別人家的田地……
寒露過后,一直到霜降,無論清晨黃昏,田間地頭人影晃動,清脆的耬鈴聲此起彼伏,響徹整個村莊,優(yōu)美的旋律在土地上回蕩。賣耬播下了種子,種下了農村人的希望……
時光荏苒,風云變幻了我曾經(jīng)熟悉的滄海桑田。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然而田地的主人卻換了一戶又一戶。
如今,在老家的土地上,再難見到麥田。站在田野上,舉目四望,搭建在耕地上的袋料香菇棚一座挨著一座,一眼望不到邊。往日豐產(chǎn)的田地生長著人工栽植的各種苗木;貧瘠的田地,人們已經(jīng)棄種,茂盛的雜草肆無忌憚地瘋長,難以名狀的荒涼撲入眼簾。
曾經(jīng)養(yǎng)育了一代又一代人的黃土地,人們從中收獲了喜悅和財富。慢慢地,人們的腰包鼓了,爭先恐后地涌入鎮(zhèn)縣或城市,村子里的人少了。我卻高興不起來,心中有種莫名的悲哀和失落——土地失去了她應有的本色。
“霜降碧天靜,秋事促西風”,耬鈴聲已經(jīng)遠去。無論歲月如何變遷,我的心中始終生長著生機勃勃的麥苗,夢中有一塊綠油油的麥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