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年輕時冒出許多想法，今天做這個，明天做那個?？吹接⑿巯氘?dāng)英雄，看到科學(xué)家又想當(dāng)科學(xué)家。別人喜歡什么，我就想做什么。那時候喜歡追星，所以我就想著改行去當(dāng)明星。其實(shí)一直沒有固定的想法，也沒有什么方向，猴子掰苞谷似的，掰一個扔一個。有時候沒錢了，又羨慕那些富人，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求之不得，真想做一個百萬富翁，那些風(fēng)風(fēng)光光才是真正的誘惑。所以小小的心里也就有了名和利。但什么是名和利，說出來不過是想威風(fēng)罷了。這種心理作祟，幾十年后回過頭來才恍然大悟。幼稚，虛偽，甚至愚蠢至極。
　　 慢慢長大了，去過一些地方，稱不上見多識廣。但也并沒有目光短淺。自己都是普通老百姓，所見所聞，無非也是最底層的人和事。那些為了生活而窮于奔命的苦命人，其實(shí)都跟自己差不多。我想他們可能也有同樣的想法，每個人其實(shí)都一樣，誰都想活成希望的那個樣子?？墒窍Ｍ偘l(fā)生在別人身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又那么多，到頭來都成了癡心妄想。用文明的話說，那是好高騖遠(yuǎn)，異想天開，黃粱美夢，天上掉餡餅。什么人做什么事？什么事由什么人去做，好像老天爺早就安排好了。有人含著金鑰匙出生，人生之路早已萬事俱備，這就是命運(yùn)。人不能總和別人去攀比，羨慕是沒完沒了的事。所以我又開始腳踏實(shí)地，走自己的路，想的太多都是自討苦吃，何必沒事找事，給自己添堵。太陽出來就是新的一天，能把今天活好，能讓自己快樂，那才叫幸福。
　　
　　 二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這種感覺？有時候看起來忙忙碌碌，其實(shí)卻一事無成。有時候看起來豐衣足食，其實(shí)卻一貧如洗。有時候面帶微笑，其實(shí)卻憂心忡忡。有時候談笑風(fēng)生，其實(shí)卻苦不堪言。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人人都有一個難言之隱，誰也不是生下來就幸福，幸福地過完一生。窮苦的人是大多數(shù)，日子都是稀里糊涂，越過越爛，越過越慘。而人，也是越活越狼狽，越活越自卑，越活越?jīng)]有出息。
　　 你要是去樹林里，一定見過一些老樹殘枝。幾十年或者上百年的古樹，新枝照樣有，葉子照樣綠。但就是少了一種氣勢，少了一種欣欣向榮。綠也不是那么重，顏色也不那么深，打發(fā)時光似的，有氣無力似的，湊熱鬧似的長在那里，完全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仡^再看看那些年輕的樹木，爭強(qiáng)好勝地立著，不可一世地長著，只手遮天地活著，一副君臨天下的架勢。仿佛它們才是生命，仿佛它們才是主角，仿佛它們才是世界，仿佛它們才是世上一切。
　　 其實(shí)我們都年輕過，對那一點(diǎn)小心事了如指掌。幾十年的光陰蹉跎，過的橋比他們走的路還多，吃的鹽比他們吃的米還多。他們現(xiàn)在想的，自己原來也想過，因?yàn)槟贻p同樣也是不可一世。至于什么時候會變成這樣？像河灘里的巖石，棱角磨平了，尖的變成了圓的，圓的變成了鈍的。鈍的像木頭，不再鋒利，不再扎人。到最后扎不了別人，也就扎不了自己，不疼不癢，連提一下神的作用都沒有。于是乎，也就渾渾噩噩，得過且過，當(dāng)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于是乎，也就自己掃自己的興，把那些趾高氣昂的心思清掃得一干二凈。
　　 這時候再談什么愿望，似乎就是跟自己過不去。就像那些老樹殘枝，還想在春風(fēng)中伸展，也不過是東施效顰自不量力而已。也正因?yàn)槿绱?，這余下的光陰便給了回憶充分的機(jī)會，睹物思舊年。原來的樣子，原來的時光，原來自己怎么樣，也就歷歷在目了。況且，這懷舊也容易勾起人的另一種心思，落葉歸根，也就自然而然地來了。因?yàn)楫?dāng)年離不了的一定是故土，無憂無慮離不開的一定是童年。因此，我就想起他們來，想起那些歲月所經(jīng)歷過的一切，開心的，不開心的，都是那樣的迷人。
　　
　　 三
　　 老家在關(guān)中腹地，那里號稱800里秦川。要說它的好處，也就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但我幼小的心里，對于它的厭惡，也正是這一眼望不到邊的平坦。喜歡那種山高林密，溝壑縱橫，那些神秘的故事，往往都是在大山里。獵人和狼，老鷹和兔子。山間有一個神秘的山洞，喊一聲芝麻開門。探險的旅程開始了。森林里還有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門口站著一個狼外婆。我不止一次的想到這些也只能在夢里去實(shí)現(xiàn)了。無限次接近，又無限次化為泡影。睜開眼，平平常常的早晨，太陽從東邊升起，晃晃悠悠的又從西邊落下。想什么時候看他都能看得見，越看越討厭。
　　 但生活并不都是不喜歡的樣子，現(xiàn)在想來，那里的春夏秋冬也自有它的樂趣。春天到來得晚，冬天的余威又拖的很長，有種沒完沒了的感覺。厚厚的衣服一直要等到清明前后才能脫掉。而那個時候正是青黃不接，沒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唯一懷念的便是那槐花了。因?yàn)榭梢宰鳆滐?，就是常說的菜疙瘩。在那個還在為肚子發(fā)愁的年代里，一年到頭吃一回肉，逢年過節(jié)才會見一次葷腥。改換口味，這槐花做的菜疙瘩，就顯得彌足珍貴了。而爬高上低，正是我要做的事，那幾天也就沒有什么后顧之憂，甚至還會得到鼓勵和贊揚(yáng)。這樣做起來也就更有勁頭，像猴子一樣大顯神通，誰爬的越高誰就越威風(fēng)。
　　 我那時最愛逞能了，別人不敢上的樹我偏上。而且總是爬到最頂端，把花開的最繁、最密的那一枝折下來，在大呼小叫里得到天大的滿足。這種滿足比吃到嘴里的菜疙瘩美多了。況且那又不全是為了吃，只是想顯擺，想證明自己的能力勝于別人。可是槐花的花期短，大概十天左右的樣子就過去了，威風(fēng)也只能等到下一年了。接下來就是立夏，芒種，很快就要收麥子了。我們那里的莊稼一年兩季，冬小麥和秋玉米。小麥?zhǔn)且^冬的，入冬前種到地里，到了第二年的六月份才收割。那時正是三夏大忙，就跟打仗一樣，搶收搶種，收完了麥子種玉米，趕場似的連放屁的時間都沒有。
　　 等玉米種完了，就是真正的夏天了。這時候綠色最深最濃，到處都是郁郁蔥蔥，一派生機(jī)盎然的樣子。樹木長出它的茂盛，花兒開出它的崢嶸，一個個爭奇斗艷，一個個盛氣凌人，誰也不甘示弱。這時對我們來說，最有趣的就是逮螞蚱和摸蟬蛹。螞蚱需要白天日頭最毒的時候去捉，那時它們叫的最歡，一個個躲在草叢里，叫聲此起彼伏。躡手躡腳的溜過去，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它們正在草莖上，為自己的愛情歌唱。當(dāng)時也并不懂這些，只覺得它們的叫聲好聽。而且捕捉的興趣也就在那捉住的一瞬間，看誰身手敏捷，看誰不會落空。逮不到螞蚱，最后卻摔了一個狗吃屎而被人恥笑。手上拔一根茅草，抽出它的莖來，把捉住的螞蚱一只一只串在上面，像糖葫蘆似的成了自己的戰(zhàn)利品。可別小看了它們，那是非常解饞的，油鍋里一炸，就是一種美味了。
　　 而摸蟬蛹卻要選擇在夜里，順著路邊的小樹，一棵一棵地摸過去。蟬蛹在沒有蛻殼之前，剛從地里鉆出來，沿著樹往上爬。也不知道這爬的目的在哪里，反而更利于被人們捉住。那時候并不懂得它們蟄伏了幾年的辛苦，不知道它們?yōu)榱诉@一飛沖天，而在黑暗里忍受了多少煎熬？只覺得捉住它們就是自己的勝利，而且捉的越多，也越有成就感。因?yàn)槟且彩橇硪环N美味，稱得上是上品了。幾十年后在夜市上遇到它們，忽然覺得有一種殘忍，有一種和生命作對的不齒。我們成了大自然的敵人，想來這一生做了多少錯事，又禍害了多少生靈。有多少生命葬送在我們手里？塞進(jìn)自己的牙縫？填飽自己的肚子？唉，這可恨的無底洞?。∮肋h(yuǎn)都是填不滿的坑！
　　
　　 四
　　 但是夏天也并不是只有這些，瓜果飄香，桃李杏梅早就開始誘惑人了。那時候的水果少，并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連片連片的都是，多的都有些泛濫了。偶爾一戶人家里栽一棵桃樹，另一戶人家里種一棵杏樹。誰在家里種了什么，那都被我們惦記著，能偷到自然是一種勝利。其實(shí)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有時會得到幾顆。但那是不過癮的，遠(yuǎn)沒有偷來的的痛快。就像蟠桃園里的孫猴子，那才叫一個美，才叫一個得意。我那時候惦記的是另一戶人家，他家的后院里長著一棵桑樹。在我看來，那便是一棵寶樹了。那葉子不但可以養(yǎng)蠶，而且結(jié)出的果子遠(yuǎn)比桃子好吃得多。那果子像結(jié)晶的葡萄，一串一串的，青的時候是酸的，紅的時候是甜的，等到深黑發(fā)紫，軟蠕的就像是蜜了。羨慕那一家人，特別是在夏收的麥場上，正累得要死要活的時候，突然用草帽端來那么大一堆。在杏也得不到桃子還沒有熟透的時候，那簡直就是人間美味了。由此去巴結(jié)他們家的每一個人，期待著能賞上幾顆。甚至不惜自己的力氣，給他們家?guī)兔Ω苫?，這樣得來便理所當(dāng)然了。哎呀！為了這一張嘴，也真是太難為自己了。
　　 接下來便是西瓜，滿地的西瓜，終于夠自己得瑟了。記得每年父母總會種一片西瓜，一是換些零錢，二是照顧我們的肚子。盡管知道第一是多么重要，但那時已經(jīng)顧不了這些了。可自己又那么蠢，并不知道從哪里分辨西瓜的生熟，總認(rèn)為長的越大就越成熟，自己又不敢直接摘下。我是沒有齊天大圣的膽量，也只能小偷小摸，這就做了挨打的事。把西瓜翻過來，用小刀在它的背面開一道口子，挖出一小塊來。運(yùn)氣好的時候，紅瓤黑子。于是就像偷吃的老鼠，把瓜瓤挖得一干二凈。然后再輕輕地反過來，從另一面看上去，還是一個完整無缺的大西瓜。只是做賊心虛，總是提心吊膽的，生怕被發(fā)現(xiàn)。而更多倒霉的時候，挑出來的都是生瓜蛋子，吃又吃不得，想恢復(fù)如初已經(jīng)不可能了。小心翼翼地扣在那里，可是出不了幾天，那顆毀壞的西瓜就暴露了。它已經(jīng)爛了，不可能再生長下去。一片瓜秧里，埋藏一個爛西瓜，而且還是最大的一顆西瓜，可想而知我的下場了。用我媽的話說，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這下慘了，簡直慘不忍睹。
　　 不過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該吃還得吃，該玩還得玩，該瘋還得瘋。那時候最要命的就是去玩水了。去時有多高興，回來就有多掃興，這比做賊要提心吊膽幾十倍。而且都是夾著尾巴，屁股上都得長一雙眼睛，時刻注意揮過來的拳頭，笤帚疙瘩什么的。他們急了，抓起什么就是什么，非要讓你屁股開花不可。不過，愛打打去，愛罵罵去，輕傷不下火線，明天水里再見。打的越兇，瘋起來就越帶勁，有一種視死如歸的感覺?，F(xiàn)在想來，也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怕那水塘里的危險，也不怕他們變了天。好多個驚心動魄都是拿命拼出來的，想來真是痛快，不知死的痛快，真是太難得了。
　　
　　 五
　　 時間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過去了，不在乎你歡樂不歡樂，也不在乎你悲傷不悲傷。義無反顧，連一聲招呼也不打，就走的再也看不見了。這不？又到秋天了。秋風(fēng)乍起，大地上一片蕭瑟。葉子發(fā)黃，花兒凋落，生長的停止了生長，熱鬧的停止了歌唱，一切都像要結(jié)束似的，有一種走到盡頭的感覺。但是就在這萬物凋零的時候，我們卻并沒有覺出它的悲傷。因?yàn)樘O果熟了，梨也酥了，架上的葡萄，地里紅薯，天上地下能吃的東西簡直太多了。這時候還有一種水果，叫柿子。它不像蘋果，拿起來就能吃，它是要經(jīng)過一番加工的，需要去除苦澀才能變得甘甜。把水燒開，倒進(jìn)大缸里，用棉被捂起來，讓熱量不易散去，保持一定的溫度。然后把青澀的柿子放進(jìn)去，在這樣的水溫下浸泡一天一夜，柿子的苦澀就會消失，只剩下清脆甘甜了。
　　 其實(shí)這是著急的吃法，如果愿意等，還可以把柿子存放起來，給它們足夠的時間，讓青澀的柿子慢慢變軟，流出蜜一樣的汁來。唉！這無情無義的時光就在這甜甜蜜蜜的滋味里，秋去冬來。我記憶中最寒冷的冬天，也有無窮無盡的樂趣。在落雪的季節(jié)里依然豐富多彩，依然熱鬧非凡。那時候的雪下起來是真的大，落在地上是真的厚，下一次雪，整個冬天都融化不了。背陰的墻角，陽光曬不到的溝里，總有干涸的雪，干巴巴的剩下一堆硬殼，踩上去咔嚓咔嚓地響。這時候，做火爐子就成了最大的樂趣。最好是那種吃完了罐頭的鐵盒子，在周圍鉆上一圈小孔，把鐵絲塞進(jìn)去，做成爐齒。家里做完飯，燒完火，把剩下的炭火夾進(jìn)去，這樣一個小火爐便大功告成。有條件的話，可以拿饃片或者紅薯來烤，烤的外焦內(nèi)酥，可解饞了。
　　 現(xiàn)在想來，那手藝也算是一絕。但是素的吃了，葷的又怎么能放過？有時在麥草垛里逮住一只雞，不管是誰家的，先宰了再說。就像電影里演的那樣，木棍撐起火把來，把去了毛的雞，架上去燒烤?？赡苣銈儾恢?，偷吃東西就在于越是鬼鬼祟祟越是香氣迷人。但緊接著就有人來罵街了，死了人似的叫罵。指桑罵槐，指名道姓，是誰？是哪一個？可就是死不承認(rèn)。算了，不理她了，母老虎似的。還是等到下雪，厚厚的雪鋪在地上，像魯迅在他的文章里所說的那樣，用一個木棍支起篩子去捉鳥了。捉住的時候有，但大多數(shù)都是空手而歸。其實(shí)這時候捉鳥并不是為了吃，只是覺得好玩。因?yàn)轸斞缸鲞^，我們當(dāng)然也要做，學(xué)學(xué)他的樣子，照貓畫虎，小大人似的。童年的趣味可能大多如此吧？不容易滿足，也就永不知足。小時候多好！不懂事多好！不知道什么是辛苦，也就把辛苦當(dāng)成了幸福。
　　
　　 六
　　 這些長長短短的日子，每一天都是新鮮的，每一天都有意想不到的驚喜和快樂?？墒枪怅庈筌?，時日如飛，不知不覺一切都走遠(yuǎn)了，都消失了。而我們也長大了，長老了，長的糊里糊涂，長的不認(rèn)識自己。那些快樂的時光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它們還會不會回來？沒有人知道。然而更糟糕的是，沒有人知道自己從什么時候開始，這樣的無所事事。每天都是得過且過地過日子，無精打采地混時光，一個個在沮喪里，一個個唉聲嘆氣。是活的不好，還是根本就沒有活好？誰知道呢？
　　 可是說不知道又好像都知道，就是這歲月，時不待人的結(jié)果，是生命叫我們必然經(jīng)歷這一程。每一場生命都是如此，誕生，成長，年老，消亡。時間給了我們一切，時間又狠心奪走了一切。當(dāng)生命的年輪刻上重復(fù)的痕跡，也就到了力不從心的時候，大勢已去，只等著下一次開始，另一次輪回。這是自然規(guī)律，生命的新陳代謝，舊的消失，新的重生。嶄新的生命又在新的地方生長，扎下新鮮的根，生長新鮮的葉，重新開始它們周而復(fù)始的一生。所以，人??！沒有必要去氣餒，沒有必要去沮喪，生命所需要的，是以生命的姿態(tài)展示最原始的魅力，以最直接最無畏的勇氣去實(shí)現(xiàn)，給什么就創(chuàng)造什么，把沒有變成有，把不可能變成可能。而我們只要在生命給予的光陰中，讓自己這一生不虛度，不浪費(fèi)，也算是一種輝煌，一種勝利，一種偉大與成功，不朽與傳奇。
　　 所以，每個人都有蒼老的時候，有離開這個世界永遠(yuǎn)消失的那一天。所以，不必著急，也不必惋惜。生命在一天就把這一天活得精彩，生命在一秒就把這一秒當(dāng)成黃金。讓煜煜生輝在每一個瞬間，讓光彩奪目活靈活現(xiàn)。記下來吧！讓我們的今天像昨天，讓我們的生命就像初來乍到的樣子，你欣欣向榮，我蒸蒸日上。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