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凡】邂逅康巴什(散文)
一
她是一座城,坐落在鄂爾多斯草原上。她是一座年輕的城,如同其背依的青春山之名,又是一座小巧精致的城,像草原上的格?;ň髲姷厥㈤_在那些繁花似錦的城市群中,不卑不亢,青春飛揚。
她是一個風景區(qū),作為全國首個以城市為載體的國家4A級旅游景區(qū),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就是進入了風景區(qū),城中有景,景在城中,“城在森林中,家在花園里”,河流、湖泊、沙丘、草甸、濕地就在公交車站的旁邊,靜謐怡然,莞爾淺笑。
她受過太多的委屈,西方媒體用灰色的濾鏡拍下她初建的容顏,并稱之為“鬼城”,一夜成名,卻欲哭無淚。她默默地用一磚一瓦裝點曾經荒涼的土地,一座新城拔地而起,逐漸形成雄渾大氣、舒展精美的城市風格,像草原上初升的太陽,冉冉升起,活力四射。
她有一個響亮的名字——康巴什。
康巴什是鄂爾多斯市下轄的區(qū),始建于二〇〇二年,是從蒼涼荒漠上建起的小城。康巴什以前蒙語叫做“哈巴根?!?,“巴根?!保ò褪玻┳g成漢語的意思是“老師”。“康”字應該如何翻譯,我并不清楚,但我非常樂意稱呼康巴什為康老師,多好聽的一個稱呼。
“康老師”這個名字,讓我想起小學時那位扎著麻花辮子的年輕老師,青春靚麗,文雅嫻靜。她從不發(fā)火,更不會體罰我們,總是溫和地與我們說話,像一位充滿愛心、溫柔可愛的大姐姐。也許正是因為如此,當我站在千亭山之巔的伊克敖包前,俯瞰這座小城時,當我徜徉在烏蘭木倫河畔,仰望城市沙山時,都會情不自禁地默念道:嗨,你好!康老師。
二
相遇康巴什,完全是偶然,純粹是邂逅。原計劃妻子完成在赤峰市的工作,我們就去包頭市,打算在包頭深度游玩兩日。不承想,妻子接了一個電話,便調整行程直奔鄂爾多斯。
去鄂爾多斯需要由赤峰飛往呼和浩特,然后在那里換乘高鐵。由于飛機晚點,不得不改簽高鐵票,一直到晚上七點多,我倆才摸黑進入鄂爾多斯市區(qū)。
夜色深沉,看不清鄂爾多斯的模樣,我甚至連客戶安排的酒店名字都沒看清。直到坐在餐廳里,看著菜譜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座以海鮮命名的酒店。我倆從三面環(huán)海的半島城市來到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居然入住海鮮酒店,索性就吃海鮮吧。一盤十六個海膽餃子七十九元,味道鮮美,一點不輸給我們那里十二元一個的海膽餃子。撿了便宜,品著美味,感慨在日新月異的國度里,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太平洋的風可以吹過蒼茫的草原。
海膽餃子飽腹,還撫平了思家的心緒,便琢磨著明天如何安排。最先引起我關注的是成吉思汗陵,我在烏蘭浩特瞻仰了成吉思汗廟,若是在鄂爾多斯再觀瞻一下陵墓,就算把一代天驕的輝煌一生看過了。然而對一位雄才大略的帝王,又豈能是一廟一陵就能參透,況且這里的陵墓只是衣冠冢,真正的成吉思汗陵墓在哪,目前還沒有確切的說法。最后,我把一天的行程圈定在康巴什,不得不說這一決定,在很大程度上是想親眼目睹所謂“鬼城”的真容。
我雖然對鄂爾多斯了解不多,只知道這里盛產羊毛羊絨,以及“鄂爾多斯”牌羊絨衫,但對“鬼城”一說還是早有耳聞。大約在二〇一〇年左右,鄂爾多斯在康巴什的基礎建設如火如荼,大量高樓平地而起,恰在此時一個旅行的外國記者來到康巴什,他看看林立的高樓,再看看冷清無人的街巷,便認定這里是“鬼城”,并撰文發(fā)表在美國的《時代周刊》上,一時間康巴什處在風口浪尖上。
十多年過去了,康巴什究竟是一座什么樣的城?我拽著一個大大的問號,沉沉入睡。草原之夜,靜謐,安寧,窗外秋風陣陣,我不知道是不是來自太平洋的風。
三
內蒙古高原的陽光格外明亮,把個鄂爾多斯的清晨照射的通透而明快。喝過一杯熱乎乎的奶茶,味蕾還在回味奶茶的甜香,我已經在前往康巴什的路上了。
汽車駛過一座大橋,就進入康巴什行政區(qū)域了。道路兩側都是繁茂的林木,樹葉被秋風染成紅黃相間,隨風搖曳著明快的色調。林木沒有參天大樹或者粗壯古樹,一看就近些年新栽種的樹,沒有古樸滄桑之感,卻是欣欣向榮的觀感。林下,枯萎的草叢間露出斑斑沙土,原來起起伏伏的都是荒漠沙丘。在沙土地上栽種這么多樹木,綠化美化如此之好,令我心頭一震,尚未進城便讓人心生美好。暗自好笑,“鬼城”里會有如此盎然的生機嗎?
車子駛進城內,黃綠相間的樹葉掩映下,一座現(xiàn)代化小城,五彩繽紛地映入眼簾。寬闊的馬路烏黑錚亮,像黑色的綢緞一般有序地鋪陳著。路上車來車往,兩側行人道上的確少見人影,只有公交車站上有三兩候車的人。街道兩旁蔥蔥郁郁的樹木、公園綠地,散發(fā)著青草和綠植的清新味道,42.18%城市綠化覆蓋率使康巴什成為天然氧吧。清一水的現(xiàn)代建筑聳立路邊,高的矮的,造型各異,風格獨特,錯落著展現(xiàn)出歐式建筑的韻味。朱自清在《春》中寫道:“春天像剛落地的娃娃,從頭里腳是新的,它生長著。”康巴什給我的第一印象亦是如此,這是一座“嘎嘎新”的城市。
一個轉彎,我看見了三本巨大的“書”,那是鄂爾多斯圖書館。據(jù)說,呈現(xiàn)的是蒙古族三大歷史典籍:《蒙古秘史》《蒙古源流》《蒙古黃金史》。圖書館獨特的造型,體現(xiàn)了濃厚的書香文化特色,而我那一刻的想法是,這座圖書館碾壓了我所在城市老舊的圖書館。
我在公交車站等車,前往伊克敖包。站臺上,還有兩位老年人在等車,一位清潔員正在認真清掃飄落在路上的黃葉。一抬頭,看見馬路對面一座造型獨特的建筑。一高一矮,一大一小,極像蒙古族男女佩戴的頭飾,建筑線條流暢而富于動感,彰顯了濃郁的民族特色,展示了草原文化內涵和蒙古人的精神風貌。我是看不懂像梳子一樣“鋸齒齒”的蒙文,但下方的漢字清晰可見:鄂爾多斯大劇院。這一次,又讓我為我們的“文化俱樂部”慚愧一把。
千亭山不高,實際上在內蒙古高原就沒有高山峻嶺。但立于千亭山之巔的伊克敖包卻是高大的,被譽為“中國第一敖包”?!鞍桨泵烧Z中的意思是石頭堆,在蒙古人心目中象征天與神,“祭敖包”就是祭祀上蒼,保佑風調雨順、健康如意,這種游牧民族傳統(tǒng)的禮俗,算起來至少有兩千多年的歷史。
歷史往往是厚重而滄桑的,但承載歷史的器物有時也會是嶄新明快的。伊克敖包就是如此,以一座現(xiàn)代建筑體現(xiàn)祭天之俗。石堆上,無縫鋼管鑄造而成的蒙古族圣物蘇力德,足有三十多米高,高聳著刺向藍天。從蘇力德頂端向下輻射著七十二根斜拉鋼索,鋼索上一千八百面顏色各異的祿馬旗隨風飄揚。高高的石堆上,長長的蒿草已經枯黃,略顯蒼涼,似在敘說從前的故事。
我站在觀景臺上,順著寬闊的朝圣大道俯瞰。一大片金黃的樹叢中,顯露幾處白色的穹頂,那是仿蒙古包的建筑,而遠處則是整齊的赭紅色樓宇,一個簇新的居住小區(qū)??蛋褪舱娴氖且蛔贻p的城,她以青春的靚麗和蓬勃朝氣,拒絕滄桑和古舊,雖然沒有大城市鬧市區(qū)的表征,但年輕是不會在乎一時的孤寂,因為她成長著,“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朱自清?《春》)
四
從伊克敖包下來,已臨近中午。尋著一個大型商場里的美食廣場,一碗羊雜湯,兩個烀羊蹄,一張薄餅,熱乎地下肚,整個人就精神了。
飯后,稍事歇息。我瞅著老板不太忙的時候,與其閑聊,還故意把話題往“鬼城”上引導。老板笑著說,剛開始建城的時候是沒有多少人,但就像我們開店一樣,哪有一開張就顧客盈門的?他指了指里出外進的外賣小哥和門口停著的一排摩托車,不無幽默地說,“鬼城”里會有車來車往嗎?
老板說的沒錯,那些西方記者大概永遠也悟不透“栽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的哲理。這讓我想起大連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初建之時大概也可以稱作“鬼城”。一九八四年開工建設開發(fā)區(qū)時,完全是一個荒涼的小漁村。記得,我和妻子去過那里的五彩城,空蕩蕩的街道好像就我倆在游蕩,又恰是深秋季節(jié),隨著秋風滾動的落葉,似乎都帶著無盡的蕭瑟和蒼涼。斗轉星移,三十多年過去了。大連開發(fā)區(qū)已經發(fā)展為擁有四十多萬人口的現(xiàn)代化、綜合性新城市,繁華剔除了蕭瑟,熱鬧趕走了蒼涼,曾經的舊貌只能在館藏的圖片資料中覓得。
康巴什的建設規(guī)劃是超前的,按照“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這一理念,從城中心像太陽光芒一樣向外輻射。而且在建設中,臨街一側大多規(guī)劃建設了公共設施,居民小區(qū)都圈在里邊,因此主干道上車多人少,顯得冷清一些。再者說內蒙古最大的特征就是地廣人稀,大多數(shù)城市包括號稱自治區(qū)第一人口大市的赤峰,街面上也是比較冷清,不會像中原城市那樣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其實,從無到有,用短暫的二十一年把康巴什發(fā)展成為一個十多萬人的新城,這已經是一個奇跡。一街一景,城景交融,看一眼就會喜歡這個安安靜靜的小城,如果有時間慢慢品味城市優(yōu)美的意境,就像讀一本雋永的文集,常讀常新。
我在康巴什區(qū)政府網(wǎng)站找到了一大串榮譽:全國綠化模范單位、國家生態(tài)文明建設示范區(qū)、2020中國最具幸福感城市?幸福宜居之城、國家全域旅游示范區(qū)、中國網(wǎng)紅潛力新星城市……面對一個接一個的榮譽,城市管理者一個接一個的遠大目標,我忽發(fā)奇想,也許再過二十年,人們會嫌棄康巴什的塵俗喧嘩。到那時,我不知道是該為熱鬧喧囂喝彩,還是該為失去的靜謐時光而嘆息。
結束了與老板關于“以發(fā)展的眼光看待問題”的“哲學”探討,我起身前往烏蘭木倫河,去探訪河水繞城的景致。
五
康巴什美在烏蘭木倫河。一條寬大清澈的河流,從三面環(huán)繞著康巴什新城,城依戀著水,水擁抱著城,經歷了九曲十八彎,傾述了百轉千回的情衷,而后穿過城中,悄然東流。
我順著烏蘭木倫河流動的方向,沿著河堤,一路向東走去。河堤分成兩層,上邊一層緊挨著馬路,是一條綿長的帶狀公園。高大的樹木上繁茂的葉子已經開始變黃,成片的花圃里鮮花大多凋謝了,只有少量的花兒還在盛開。風從河面吹來,花兒搖曳,似乎告訴我剛剛過去的夏天,這里繁花似錦、姹紫嫣紅。順著木樓梯下到河堤的下一層,一條河邊路貼著河岸蜿蜒向前。岸邊一大片蘆葦搖晃著金色的蘆花,河水平緩清澈,波光瀲滟。遠處,一座公路橋橫跨河面,連起兩岸往來,連同兩岸樓宇倒映水中,仿佛又一座新城浮出水面。
我走過一片還是綠色的草地,在一座彩虹一樣的橋頭停止了腳步。兩岸美不勝收,可是我實在走不動了,河有多長,景就有多長。我改乘公交車沿河而去,烏蘭木倫河在那一頭匯聚成烏蘭木倫湖,還有一個神秘的景觀等著我。
大概許多人不會想到,在一座城里會有一座沙山。當我下了公交車,抬頭看見“伊景園城市沙山”七個字時,不由得伸出大拇指由衷贊嘆。這不是拉來沙子人為堆砌一座山,它是貨真價實的毛烏素沙漠的一部分。近些年來,鄂爾多斯市加大荒漠化治理力度,唯獨留下了這座湖邊的沙山,在城市中集合起“山水林田湖草沙”,成為多元而獨特的風景線。
的確是旅游淡季,除了沙山腳下有一家三口在玩耍,只有我一人踩著鋪在沙面上的軟梯攀爬沙山。沙山不高,十多分鐘我就等到山頂,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眼前的景色驚呆了。烏蘭木倫湖湛藍地靜臥沙山之下,它不大,卻秀美,像一滴晶瑩剔透的水滴,泛著熠熠的光,那一岸的樹木、樓宇都收納其中,倒映湖面。我知道那一岸有音樂噴泉、水幕電影,還有夏日里孩子們嬉戲的沙灘……而我這一岸竟是黃沙漫漫,斜陽孤影,我仿佛走進一個夢幻的世界,碧水黃沙,盡在瓊樓處。
波瀾不驚的湖,松軟金黃的沙,令我沉醉,恍若不知身在何處。湖面吹來的風清爽宜人,我踩著被夕陽拉長的影子,坡上坡下任性地走著跑著。不想,驚起灌木叢里一群大鳥,撲啦啦振翅飛走。我一邊對著大鳥飛走的方向連聲道歉,對不起,打擾你們了,一邊扭頭看向對岸,看到鱗次櫛比的建筑,才確信我是在城里,而不是在荒漠瀚海。
邂逅康巴什,卻一見鐘情地愛上康巴什,愛她的青春年華,愛她的靚麗容顏,愛她是“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
暮色漸濃,我知道康巴什的夜晚一定很美,但不得不乘車返回住地。揮一揮手,道一聲:再見,康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