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看不夠的“小人書”(散文)
近日,在老屋整理舊物時,無意中在我的書柜頂層發(fā)現(xiàn)了一大疊得整整齊齊的連環(huán)畫。泛黃的封面,卷曲的書頁,再次見到這些被兒時的我視如珍寶的連環(huán)畫,記憶的閥門瞬間被打開。
小時候除了課本,能供課外閱讀的書少得可憐,而連環(huán)畫的種類就很多很多了。在那個黑白電視都不曾普及的年代,一本本連環(huán)畫能讓一本磚頭厚的名著縮減成圖文并茂、精彩迭起的便攜本。那時候的連環(huán)畫有巴掌大小有棱有角,里面大部分是手工繪制的黑白畫,只在最下方留一指寬的地方寫著配圖的文字。這種連環(huán)畫一般是一個獨立完整的故事,也有分冊分集的,也許是畫多字少的緣故,那時都把這種書叫“小人書”。因為這種通俗畫讀物主要是給兒童看的,畫上的是“小人”,看畫的也是“小人”,因此得名。
印象中,與“小人書”結(jié)緣,是在我剛上一年級的時候。那天,我一進教室,便看到班上一大群人圍在一起。我好奇地湊近一看,發(fā)現(xiàn)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新同學(xué)手里拿著的一本只有肥掌大的書吸引了。據(jù)他講,那本小小的書叫連環(huán)畫,又叫“小人書”,只在新華書店有賣的。
同學(xué)們羨慕萬分,紛紛催促他翻開來看看。隨著他的翻動,頁面中栩栩栩如生如的人物,一顰一笑都躍然紙上的造型,還有節(jié)奏緊湊、精彩凝練的故事,都讓我們沉醉其中??上н€沒看多久就上課了,我只能帶著對故事的無限期待,怏怏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過后,我費盡了唇舌,許諾了諸多好處,才從新同學(xué)那兒換得了一個晚上的“小人書”觀看權(quán)?!靶∪藭鄙仙鷦吁r活的配圖,簡潔精致的文字,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深深地吸引著我。從那兒以后,擁有屬于自己的“小人書”便成了我最大的心愿。
在我讀小學(xué)時,每學(xué)期的2元錢的學(xué)費都交不全,學(xué)校摧交時,我們就回家糾纏父母,無奈之下,父母每隔個把月給我二角錢補交上學(xué)費。學(xué)習(xí)上的用項,大人還是重視和支持的,需要買個本子、買支筆什么的,并不犯難,什么時候需要,就什么時候給大人張手要,只是該多少是多少,母親和父親一分一毛也不多給。至于學(xué)習(xí)以外的花項,不管是吃的玩的還是看的,大都歸于不是必需或者不是正道兒的地方,好像也是怕我們會學(xué)壞,從來就不能自作主張。于是,他們嚴詞拒絕了我買“小人書”這種“閑書”的要求。為此我失落了很久。
那時,我默默想著,一定自己想辦法攢錢,自己能有個支派的權(quán)力,有了自己的零花錢,可以買本自己喜歡的“小人書”。
于是,我四處搜羅、撿拾廢銅爛鐵、廢紙碎玻璃什么的,還有牙膏皮、雞毛、鴨毛、肉骨頭……像春天時燕子銜泥一般,一點一點地弄回來,找個地方偷偷地攢著,等攢得多了些,就弄到城東的廢品收購站去賣。這些攢得零花錢父母親是不要我上繳的,便成了我收入的一部分。雖說個人所得總是微乎其微,最多的時候也沒超過兩塊錢,可那時一本“小人書”通常只一兩毛錢一本,甚至幾分錢一本,每月零花錢能買到幾本“小人書”還是綽綽有余的。
后來“撿破爛的生意越做越大”,我靠著賣廢品賺的零花錢,從新華書店陸陸續(xù)續(xù)買了不少“小人書”。像《西游記》《水滸傳》《三國演義》《紅樓夢》這些連環(huán)畫雖然是成套的,但是上市的時候經(jīng)常是一集一集的:還有《呼家將》《岳飛傳》《聊齋》并不能一下子買齊全。
還有單本的《雞毛信》《渡江偵察記》《地道戰(zhàn)》《地雷戰(zhàn)》《三毛流浪記》《鐵道游擊隊》《平原槍聲》等,印刷質(zhì)量不像現(xiàn)在的書籍,紙張豪華,色彩艷麗。那時的連環(huán)畫紙質(zhì)粗糙,色彩單一,只有封面是彩色的,里面多是白描手法的手工繪畫,后來有了影印,但我還是喜歡手工繪制的“小人書”。
再后來電影比較普及了,就有了用電影畫面印出來的像照片一樣的連環(huán)畫,像《少林寺》《上海灘》《射雕英雄傳》,這些畫書看得多了,對于想象能力、概括能力的提高,都是很有好處的。因為一個故事或一部電影,要想用一本薄薄的畫書的幾十個畫面完整地表達出來,沒有很強的概括性和簡潔的語言表達能力,是無法做到的。想想自己真是從這些畫書中受益匪淺,至今我還念念不忘那些簡潔素凈的畫面和引人人勝的情節(jié)。
童年的記憶里,放學(xué)后,我總是快速地寫完作業(yè),便俯在書桌旁,手捧著一本本“小人書”,享受著獨有的時光,那種滿足徜徉在內(nèi)心深處。盡管那些“小人書”每一頁里都會有我不認識的字,可我卻喜歡看上面的每一幅圖畫,喜歡靜靜品味畫中人的情感,品味其中的喜怒哀樂。
《說岳全傳》是我看得最癡迷的“小人書”,一共15冊,我攢了幾個月的零花錢才買下了全套,不敢讓父母知道,在棉被里打著手電筒一口氣看完。踏破山河、直搗燕幽的岳飛;臨行惜別、壯灑熱淚的岳飛,我在心里熱切地想象著。至今仍記得,當時最不忍回看最后一冊《風(fēng)波亭》,因為被斬的場景太悲壯了,甚至連岳飛當時的表情都記憶猶新。
隨著“小人書”看得多了,我發(fā)現(xiàn)那書里畫出的好人壞人樣子是截然不同的,好人,濃眉大眼一副忠厚老實樣,壞人,尖嘴猴腮一副奸詐小人樣,這種觀念一經(jīng)深入腦海,便惹得后來,有些長相不好地小伙伴,我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玩了,理由是“他長得像壞人”。那時候年紀小,不知道好人壞人那樣子是畫書作者故意那樣畫出來的,反而認為壞人天生就該長那樣,長那樣的就肯定是壞人。
就像現(xiàn)在看大片一樣,那個年代的我們對“小人書”如癡如醉。在畫家們出神入化的工筆之下,《三國演義》《隋唐演義》《水滸傳》,一個個鮮活的形象仿如摯友,在這些形象標記下,歷史的輪廓在腦海中初步建立。
作家梁曉聲說:“我是從小愛讀小人書而感受文學(xué)熏陶的。它不但引我走上文學(xué)寫作的道路,也培養(yǎng)我對繪畫欣賞的趣味。它給予我的心靈營養(yǎng)是雙份的?!北”〉男∪藭?,藏著無數(shù)個別樣童年,也醞釀著人生最初,對審美、對閱讀、對歷史文化的觀感與好奇。
在那個物資匱乏的時代,這些“小人書”不僅支撐起了我的精神世界,讓我對世界有了最原始的認知,也讓我接受了傳統(tǒng)文化,并且對美有了最初啟蒙。也是從那時起,讀書已然成了我的一種生活習(xí)慣。
上高中后,生活漸漸寬裕,圖書市場日益繁榮,人們的閱讀選擇越來越多,“小人書”這種表淺的通俗讀物卻逐漸退出了歷史舞臺,只有在地攤或舊書店才能偶爾見到。但每次遇到不重樣的“小人書”,我都會毫不猶豫地買下來。畢竟,“小人書”曾是我汲取知識的一個重要源頭,寄托了我無盡的情思。后來,多次搬家和調(diào)動工作,我都沒有把這些連環(huán)畫弄丟,它們至今被收藏在我的書柜里。
時過境遷,“小人書”在光陰的洗滌中走向“文物”,如今已成絕響。只有偶爾打開書柜頂層時,才會想起。每次抽出一本“小人書”翻看,就如同打開了一壇陳年老酒,馥郁醇香、滿室流韻,細細品味間,點點滴滴都氤氳著沉緩而又綿長的舊日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