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北京游記(散文/二題)
一、天橋印象
沿北京中軸線,從長安街向南走幾公里,是天橋藝術(shù)中心。2019年9年2日,我去參加紀念我國著名詩人郭小川百年誕辰活動──《“百年小川”詩歌音樂會》,有幸來到這里。聽說舊社會時,這里是下層平民的消閑場,是各類藝人雜耍賣藝、大展絕活的喧囂之地,非常的熱鬧?!熬破鞈蚬奶鞓蚴?,多少游人不憶家?!边@是著名劇作家曹禺先生對昔日天橋盛景的經(jīng)典概括。侯寶林、馬季等相聲大師都曾說起過。如今,這里高樓林立,馬路筆直,林蔭花叢,車如流梭,已是與早年迥異的另一種繁華景象了。早年的藝人在街頭賣藝求生,全憑看客賞賜,沒有收費標準;而現(xiàn)在這里雖然仍是“藝術(shù)中心”,但演出都在大樓里舉行,除了售票,有的場合還有其他門檻,不是誰都能隨便進出的。這里值得一提十分難得的是:在有些莊嚴肅穆意味的“天橋市民廣場”的邊上,一排矗立著八尊塑像,每座塑像的周圍,都被花屏襯托。這幾個塑像,既不是英雄,也不是偉人,而是舊社會最底層的賣藝人中的佼佼者。他們依次是:大金牙、曹麻子、窮不怕、王小辮、沈三、程傻子、常傻子、賽活驢。令我嘆息的是:雖然被立了像,卻連一個正規(guī)的名字都沒有,全部使用綽號。綽號中,還有三位連姓氏都沒有。不是為他們塑像的今人不尊重他們,而是在當年,他們綽號的響亮程度,大大地高出了他們的本來名字。
在每一位塑像的前面,都有一塊平臥著的刻石??淌系奈淖趾喡缘亟榻B了各位先師的情況。
大金牙,本名焦金池,是唱“拉洋片”的。
曹麻子,本名曹德奎,是說滑稽數(shù)來寶的,他在表演的時候,頭上還要系一根窄帶,掛著一個銅球,頭動球搖,引人發(fā)笑。
窮不怕,本名朱紹文,是相聲創(chuàng)始人。他以說單口為主,也會唱。每天開說前,還要用白沙子在地上撒字。侯寶林也會撒字,不知道是不是受他師傳或影響?
王小辮,沒介紹本名,說他的絕活是耍中幡。三丈有余直徑半尺的大竹竿,掛著兩串銅鈴(為了嘩愣嘩愣地響),重達幾十斤,耍的時候,扔起來托在手上,頂在肩上、頭上、胸前、胸后,最后用牙接住。
沈三,本名沈友三。練氣功和摔跤。最拿手的節(jié)目是“雙風貫耳”和“胸前開石”?!半p風貫耳”就是在太陽穴上砸磚;“胸前開石”是將一個碾盤壓在胸上,用鐵錘擊碎碾盤,而人卻安然無恙。
程傻子,名字不詳,但是一提耍狗熊和頂碗的程傻子,遠近馳名。他能頭頂十三只花碗,再彎腰折腿地整出幾道花樣來。演完這個,又敲鑼打鼓地耍狗熊。
常傻子,名字不詳。他能用手掌劈碎大鵝卵石,還能用手指將石頭戳碎。當他表演之后,就兜售他的“百補增力丸”。
賽活驢,本名關(guān)德俊。他有個驢型道具,用黑布制成,驢頭描繪得很細膩,穿在身上栩栩如生。表演時,在場子中間擺上三層三條腿的板凳搭成的“旱橋”,然后他妻子關(guān)金鳳化了妝,騎在驢背上走過“旱橋”,并表演各種難度較大的驚險動作。
有了這些文字的介紹,再看那些人物的造型,真的全都神態(tài)鮮明突出,表情滑稽可愛。各自身伴掙飯的家什,演著拿手的好戲。
那天舉辦的是晚會,到達那里的時候天都黑了。我在廣場上徜徉的時候,并沒有細看,特別是文字,已經(jīng)看不清了。拍了幾張照片,更是效果很差,模模糊糊。但是產(chǎn)生了念想,總想再去一趟。
整整一個月之后,國慶節(jié)放假,我兒子有了工夫,我讓他陪我去一趟。我們爺倆各騎一輛自行車,連游帶逛,一個半小時后才到了那里。這回看細了。
我兒子愛追求具有特色的東西,吃午飯的時候把我領到了“大海碗”餐店,要了兩碗炸醬面。因為是老字號,又是“北京特色”,所以很貴。字號肯定老,店里的人還有的特意穿著民國時期的服裝呢,能不老嗎!特色也有,這個特色就是味道太咸了,害得我回來時多喝了不少水。不過,別聽我胡亂褒貶人家,店里的生意還真挺火,座無虛席,進屋想就餐得像進銀行似的,需要先抽號,面條來了才能有座。我們站著等待了二十多分鐘,面條才上來,座位也就有了。當然,這比馬季的相聲《多層飯店》里的那碗面條快多了,那碗面條是經(jīng)過了三天的層層審批才批下來的呢!還沒說到煮的時間。哈哈!這回想頭沒有了,再也不惦念著去了。
二、不廢江河萬古流——瞻仰三位名人故居
聽說中國文壇巨匠郭老、茅盾和老舍的故居離我的住處都不太遠,并且他們?nèi)一ハ嗑嚯x也不太遠,我就把想去瞻仰瞻仰的意思報告給兒子。因為我對北京城內(nèi)還是很不熟悉的,更主要的是我年歲大了,若單獨行動兒子不放心,所以想去哪里,必須由兒子領著。
找了一個星期天,兒子掃碼打開了兩輛共享自行車,我們興匆匆地就出發(fā)了。兒子朝這種行動叫“騎行”,自我來北京以后也已經(jīng)“行動”了好多次了。這次我們?nèi)サ牡胤诫m然占了兩個“不太遠”,但是要在一天內(nèi)全走一遍還是看不好的。所以我們前后去了好幾次呢。
三位名人的故居已經(jīng)升級改稱紀念館了(說實在的,我還真不知道這兩個名稱有什么區(qū)別),規(guī)格以郭老的為最高,茅盾次之,老舍的再次。這也正好與三人的名望、地位相配。進郭老的紀念館是要購票的,幸好規(guī)定七十歲及以上的老人享受免費,所以憑身份證我就可以白進去了,而我兒子就得花二十元錢。茅盾和老舍的紀念館就省去了這個手續(xù),進門登一下記就行了。
三位名人的展覽構(gòu)成是一樣的:都是由已辟為展廳的宅居于此的房屋;房間里的陳設和生活及工作的用品等實物;掛在墻上和擺在櫥柜中的展現(xiàn)活動履歷、作品成就、社會交往等等方面的圖片和書籍;以及庭院風景等幾部分組成。另外還有門衛(wèi)房、衛(wèi)生間等工作人員以及游客必須的附屬設備。
庭院中都有主人的塑像,但茅盾和老舍僅是頭像,而郭老的則是全身,并且大小以及材質(zhì)也是不一樣的。庭院的面積和房間的數(shù)量差距更大,郭老的能相當于另兩人的總和。當然,郭老的紀念館若與宋慶齡的紀念館相比,那就遜色多了。宋慶齡是國家名譽主席,最高元首級別;郭老官至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雖然也屬國家領導人,但不能和國母比肩。
三位名人都屬于同一個時代的人,有意思的是,三位的出生排序也恰好是郭老為長兄,老舍為末弟,茅盾在中間。郭老早茅盾四年,茅盾早老舍三年。郭老與茅盾的享年也很近,郭老86歲,茅盾85歲。只可惜老舍屈了,活了67歲,是自殺身亡的。
郭老的履歷分為六部分:少年時代1892—1913、創(chuàng)造十年1914—1925、北伐途次1926—1928、流亡十年1928—1937、抗戰(zhàn)洪流1937—1945、迎接新中國1945—1949??胺Q是輝煌的歷程。其實郭老還有最后一部分,是從建國后到他去世前。這一部分也展出了,但是沒有排到前面那個序列里,也沒有標上標題,標題的位置上只有“1949---1978”的數(shù)字。這一部分展出的也是他在文化交流方面的社會活動,但是最令我關(guān)注的也是最被人詬病的文革時段,卻被巧妙地略掉了。
另兩人的履歷沒有回避文革這個階段。特別是老舍,他就是死于文革開初的暴亂時期,并且是非正常死亡。他是不堪忍受批斗會上的折磨而投湖自盡的,他的履歷就結(jié)束在這個點上,你怎么回避?所以,在老舍履歷的最后一部“丹柿小院1949.12—1966.8”里有兩張圖片,一張圖片的說明用中英兩種文字寫明:“1966年8月23日,老舍書桌上的臺歷永遠停留在了這一天?!绷硪粡垐D片是已經(jīng)不存在了的太平湖舊景,說明上說,這個湖后來因修地鐵被填平。
茅盾在文革中的境遇甚至比郭老都好。他只是被抄了家,靠邊站了而已,沒有遭大罪。而且,在身后由共產(chǎn)黨中央為他披戴光環(huán),其榮耀也是他的身份的頂格。當然茅公也是受之無愧的,比如他獻出自己的稿費作為文學獎基金,就連我這一輩子都不能與這個好事搭邊的人,都對他的這個舉動由衷的贊佩!郭老呢,運動剛開始,他就自己抄了自己,把他一生的文字心血都付之一炬。那是多么難心痛心又撕心的選擇呀!但是他比老舍明智,他只焚書,卻不坑儒,自己說什么也不跳進火坑里。文革十年中,郭老倒是沒靠邊站,但是他比那靠了邊、進了牛棚的人士們還難而又難!
三位都是著作等身的大家,文字之功享譽國內(nèi)外。但是他們都是我爺爺那個輩分的人,時代的隔閡和我自身條件的限制,使我對他們的大作拜讀甚少。實在是羞愧羞愧!他們的書,在我讀后留有印象的,有郭老的《李白與杜甫》。因為這部書是評點唐代兩位詩界泰斗的,又是出自郭老的大手筆,更主要的是出在文化荒蕪的年代,我如饑似渴地并且跟著郭老的觀點他說啥我信啥地看了下來。茅盾的《腐蝕》,以一個非正面形象為中心人物,真實細膩地揭示了她的內(nèi)心世界。這是在廣大作家已經(jīng)形成了以正面人物為中心人物的寫作方式并且讀者也適應了這種閱讀習慣的年代我看到的“另類作品”,看后令我回味不已。這個幸運是因為作者出版此書與我看到此書中間隔了幾十年的緣故。其實這兩部書都不算是他們的“牌子”作品。老舍,我有一部他的劇作選。作者在序言里寫道:“劇本不大好寫,所以我要練習練習。”于是,他就把一條又臟又臭的“龍須溝”搬到了舞臺上,這得多么難下筆呀,先生不愧是大家!當然,若論老舍最亮的名牌,還應讓給長篇小說《四世同堂》。
這次瞻仰,在每一位的展廳里都有意外的獲知。首先郭老:我不知道他還是南昌起義的參加者。一場秘密的武裝暴動,竟然還有那么龐大的一個組織,并且身為文人的郭老還是革命委員會主席團成員,并擔任了宣傳委員會的主席。我猜測,那個組織可能就是北伐軍的班底。茅盾:茅盾出生在江南水鄉(xiāng)名城烏鎮(zhèn),書香家庭。但他的經(jīng)歷卻多坎坷:他少年喪父,中年喪女,老年喪妻。他的成名當首推他母親的啟蒙和熏陶。他母親陳愛珠,知書達禮,通曉文史,思想開明,是世代名醫(yī)家庭的閨秀。老舍:老舍是滿族旗人,出生在北京。他出生那天是農(nóng)歷臘月二十三,小年,他后來幽默地說:“是灶王爺上天,我落了地”。因為第二天是立春,所以父親給他取名“舒慶春”。
參觀結(jié)束,當我要寫一篇觀感的時候,想起了杜甫的兩句詩:“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像我這等“爾曹”,“身名俱滅”是自然的;而我瞻仰過的這三位圣賢,靠自己的成就,成了不廢的江河,必然會萬古流傳!